鱼就是鸟,鸟就是鱼。异常简单的论断,似乎很有些荒唐。即使真的荒唐,荒唐的也不是我,而是两千多年前的庄子,是那个黄馘槁项,瘦得一把能掐死的庄子。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那么穷生什么呢;古人没有说,但从庄子的经历而言,似乎能得出“穷生幻想”之名言。当然,能否成为名言,还有待于实践来检验。我姑妄一说,你且姑妄一听,不必较真,争个面红脖子粗,伤了和气,也影响了和谐社会的大局。
倘若追踪由来,大凡读过一点庄子的人,心里都清楚。庄子在他的《逍遥游》里,开篇即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不用多引,想必你已了然。只是每每读到此句、或教授此句时,我常神不守舍。老在想,庄子何以有此怪诞之想法,是受了什么启发,还是纯粹凭一个虚妄的念头将鱼和鸟联系起来。不管怎么说,鱼和鸟的差别,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是那鱼儿凭水一跃,划过水面,似鸟儿低飞,激发了庄子的灵感,打通了两者的隔阂;还是鸟在天空翱翔,自由之状,快乐之态,与水中游鱼极为相似,勾起了庄子的体验而忽发奇想。不管是那种情形,庄子未言,我们也只能凭空揣测了。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庄子是一个爱幻想的人,越穷越落魄,越爱耽于幻想。这样的凭证,在庄文里俯拾皆是,不必麻烦我来举证。我常想,穷对于一个人的负面影响,不外乎这么几点:穷生敏感,极容易被身边的事物触动,而心起悲悯;穷生幻想,而幻想常使人逃避,并在逃避中打发时光,消解郁闷,给自己带来精神慰藉,以求达到心理平衡。记得康德说过,若没有上帝穷人们怎么活呀。在这里我想改成:若没有幻想穷人们怎么活呀,应该也很贴切。
穷则思变,思则想入非非。思容易,变困难。变可能会成为现实,也可能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能成为现实的,是小幻想,或者不能称之为幻想;而不能成为现实的,是大幻想,或曰真正的幻想。若一个人总是想那些易于实现的,他一定是一个普通的人,拘泥于琐屑的人,或者干脆说是愚人。我很庆幸庄子不是这样的人。他想得奇,想得远,想得那么不着边际。他想自己一生,乃至几代人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所以他是思想家,所以他不朽。而庸者所想,常常在他躯体还没有腐朽前,那想已腐朽,这是多么大的悲哀。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唐代禅僧云览,一定也受到了庄子《逍遥游》的启发,或者他骨子里有和庄子一样的秉性,否则,绝难有如此精妙而又深含哲理的诗句。
鱼非鱼,鸟非鸟。它们都是庄子的幻想,是他面对现实,面对自己内心的凭据。一切都是幻想,幻想便是一切。万物皆我,我皆万物。在这一点上,庄子已超越我们千年,还将继续超越,除非有时光终止的那一天。
由鱼而鸟,庄子顺着他的幻想,驾着他的文字,逍遥远去了;而不能逍遥的我们,只能仰望着庄子,且已仰酸了脖颈。倘若有一天,我们仰酸了幻想,又当如何呢?刚想到此,我便十分困倦,眼皮一眨,思维严重短路。
二0一三年四月十日于霞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