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瓦是谦卑的,一律弓着身子,黝黑的身影,佝偻的背脊:活在乡下,活在祖祖辈辈的记忆。
向下,俯瞰红尘,俯瞰一个家族的兴衰变迁。
朝上,傲视苍穹,傲视漫天风雨霜雪雷电。
向下,一片片交互,形成阳坡;朝上,一片片堆叠,形成阴谷。
阳坡与阳坡联手,阴谷与阴谷比肩,构成起伏有致的屋面。将暴雨化解成涓涓细流,细流无声,从我们头顶滑过。将飞雪汇聚为一坡坡白,与阳光,与我们的眼眸,构成一个好看的锐角,微微眩晕,折射着季节更迭的欢欣。
老瓦是渺小的,但足以抵御强大风雨。老瓦是柔弱的,但足以慰藉万籁俱静中我们寂寞的心灵。
老瓦或俯或仰,俯仰之间,时光流淌一千年。
老瓦或遮或掩,遮掩之中,物华荏苒一千年。
一千年俯仰,尘世沧桑,风云变幻。一千年遮掩,冷眼向洋,雨洒江天。
老瓦悄悄收藏风吹来的种子,鸟衔来的种子。
老瓦静静吸纳宇宙精华,天地祥瑞。
春天老瓦的缝隙里长出一茎小草,一蓬瓦松,一株小树,甚至一朵弱不禁风的花蕾。顿时屋面有了色彩,有了生机:厚重中的鲜活,暗淡中的亮丽,静寂中的喧闹,凝滞中的轻盈。
倘若老瓦上再增添一群小鸟的歌唱,你的耳朵便会被牵住,被驯养,宁愿成为它的宠物。
倘若老瓦再增添一缕落日的余晖,你的眼睛便会成为它的俘虏,宁愿被久久囚禁。
入夜,倘若老瓦再戴上月亮的桂冠,你的思绪便会定格,成为它的玉带和银簪。
这便是老瓦的骄傲,百年不遇的骄傲;也是老瓦的荣光,永远铭记的荣光。
黎明给我的第一个好球
转身的一刹那,旭日投进我的眼眶:这是一天里,黎明给我的第一个好球。能否打赢这一天,有许多因素,但最重要的,是我密切的配合。
即便输得很惨,我也要坚持。坚持到黄昏,等待地平线和夕阳,投给我最后一个圆满。
倘若我不计较输赢,继续挺进黑夜,皎月一定会偏向我,给我一轮盈满清辉的弥补。
老祠堂
老祠堂是父亲脚下一片废墟。
老祠堂是母亲铁锄下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菜园。
老祠堂是我嘴里一口便能咬定的黄瓜。
老祠堂是我鼻孔里不用呼吸便已沁脾的蚕豆花的暗香。
老祠堂是我镰刀下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的鲜嫩。
老祠堂是我舌尖上品尝的是变换不绝的营养和口味。
老祠堂是蔬菜的乐园。青菜、萝卜、茄子、辣椒、豇豆……谁是爷,谁是儿,谁是孙,谁是德高望重的族长?谁是光宗耀祖的故事,谁是伤风败俗的异类?谁将被写进老祠堂的族谱,谁又将被永远赶出老祠堂的门庭?
老祠堂早已不是老祠堂,作为一种覆盖,一种替代,它将融入我的血脉,化为我波澜不惊的记忆。
老祠堂曾仰起葵花的笑脸,也曾垂下老丝瓜的空叹。
四月之树
四月之树走一个月变成五月之花,五月之花走两个月变成七月之果。七月之果,一脚踩酸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弯弯,像乡间小路,一直通往葳蕤时光深处。
我是被青果踩酸记忆的第几人?是否也会因为我貌不出众、才不惊人,而被它短暂记忆或忘却?
被一个青果记忆的人,是幸福的;被一个青果忘却的人,也是幸福的。
我幸福,幸福于不经意间,蓦然回首一棵四月之树。
上弦月眯着眼看我
瓦蓝天幕上,上弦月正眯着眼看我。我不是她的白马王子,没有三月的春风得意,四月的华彩缤纷;有的,只是五月的迟暮,六月连绵不绝的风雨。
但我深知,暮色沉沉,只要我不离开,她会一直看着我。
看着我:依依不舍,含情脉脉。
而我,风尘仆仆,正为一些生活琐事日夜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