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简说欧阳杏蓬的散文
- 作者:白烨 更新时间:2013-09-25 10:57:16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3136次
已先后出版过《以孤独的名义》、《缤纷湘南》、《一个寄居者的广州读本》等散文集的欧阳杏蓬,已属小有影响的散文写作新秀。但不专事当代散文研究的我,对他不仅很不熟悉,而且几乎不怎么知晓。因而,对于耕耘在散文领域里的欧阳杏蓬,我只好用阅读作品的方式了解他。近期阅读了他新结集的散文作品之后,我觉得我不仅走近了他的人生,而且也喜欢上了他的写作。
欧阳杏蓬原本是一个由湖南到广州闯荡生活的打工者,而且这个过程为时不短,已有20多年。20多年的打工生活,使他对民工生活、底层人生比常人有着更真切的体验,更深刻的理解。这既使他的写作有了一个坚实的支撑与丰厚的库存,也使他的写作有了独特的姿态与别样的定位,那就是为农民工造影,为小人物代言,从而使自己的散文作品与时下的散文写作拉开了明显的距离,而卓具自己的特异色彩。
特色之一,是以亲历者自述的直接方式,真切描述打工者的真实人生,让人们看到了这一特殊群体的人生状态的内在风景。他笔下的新市墟、石牌,天河棠下,石井北等,都是广州这个现代大都会的所属区域,但却是外来的农民工聚居的城中村与棚户屋。在这里,“大家找生活”,“石牌就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舞台,收留了各种颜色的追求,也为他们提供了落脚点。”作者特别喜欢描述这些城中村的夜晚情景。因为,打工者只有到了夜晚才能喘息歇息,才可以无拘无束。在这些缭乱杂沓又热气腾腾的情状描述中,作者特别描摹了几个普通的打工妹,以点代面地透视了打工者们的人生行迹。如东北姐交了月薪一万多的白领男友,在骏景花园买了房子,正在“春风得意”之时,丈夫却罹患鼻咽癌,她告别了丈夫的遗体,带着新生的孩子,远离广州而去;还如山东姐嫣然,带着孩子做卖水的生意,成为熟识的朋友会,经常聚一聚,但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再想起嫣然,电话已成为空号。作者在心里这样默默询问:“在三年一大变的广州,嫣然变成了什么摸样呢?”这是问向女工嫣然的,也是问向所有打工者的。在庞大又流动的打工者群体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运行轨迹,每个人都在这种运行中变化着自己,唯一不变的,只有作者那自嘲加自省式的感觉:“我在树下走着,像一只蚂蚁。”
特色之二,是作者一方面在描述打工者们地位的卑微,生活的艰辛,一方面又抒发着打工者们不息的理想,坚韧的追求,这样的报忧又报喜的两面观,不仅表现于那些为基本的生活需求默默努力的芸芸众生身上,而且还体现于作为打工者一员的作者的种种自我慨叹。如置身于城中央的解放路,作者感慨道:“2000多年过去了,天翻地覆,属于我的,只有一个墙角,无论寂寞,还是喧嚣,我都立在古老的城中央,让你看见一束不灭的火焰,静静地表达着生生不息的意愿。”重回自己居住过的石井北的棚屋区,作者更是感慨万端:“远处的广州市区像一个光球,远远地,神神秘秘,让人泪流满面,也更令人兴奋,觉得希望近在咫尺。我们因此追逐着,疲惫不堪,也不舍得放弃。这是最潦倒的时候,也是最接近理想的时候,石井北的人在煎熬中前行。”这些由街景与市井、中心与边缘、繁华与落寞等景象构成的巨大反差,并没有使作者莫名怨尤,或灰心丧气,而是直面冷酷的社会现实,理解已成定势的城市秩序,从调整个人姿态立足,由调适自我心理出发,在适应生活中寻求生机,在自我安慰中寄寓理想。由这里,人们不仅读到了坚韧,而且读到了宽容。是的,当大都市和农民工不得不发生一定的勾连时,人们常常会想到城市对民工的接纳,城里人对乡下人的宽容。殊不知,在这样一种陌生又互动的关系中,彼此是平等的,宽容是相互的。进城务工的农民们在以辛勤的劳动换取微薄的报酬的同时,也在接受着城乡差别与两极分化的既成事实与悬殊分野,以及由此产生的冷眼与白眼。这同样需要宽容的姿态,博大的胸怀。葆有这种深藏不露的精神雅量,正是农民工身上最为可贵的。而作者经由自己的感觉与文字,把这些不加掩饰地宣泄出来,让人们看到了农民工所以付出的因由所在,所以坚韧的力量所在。
特色之三,是书中许多抒写家乡与故土的篇什,与都市的喧嚣、人生的漂泊,构成了自然的衔接与内在的互衬,从而以宏阔的视野、动人的细节,给人们提供了中国社会走向城镇化的剪影与缩影。集子里不少作品都写到作者的家乡东干脚,这个座落于湘南山区的小山村,在作者笔下,既是亲切的,又是忧伤的。“东干脚是我的心病,我离开之后,一直带在身上。”“东干脚的五月就像一块膏药,不仅医治乡愁,还能令人忘记忧愁。”但现实中的东干脚,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乡村正在复制现代化之初的城市,房子,道路,人情世故,都在变得格式化和工业化。”因而,跟过去相比,“乡村变得空洞”,像是“荒废的豪华别墅区”。在这里,作者没有明析地臧否什么,确切地批判什么,但在这爱怨交加、喜怒混杂的感喟里,人们还是感到了遗憾,读出了疑惑,那就是因为加速而盲目地走向城镇化,乡村日渐变得不稼不穑,不伦不类,甚至许多方面都带上了一种“伪”的味道。读到这些,有着乡村背景的人们都会有所共识,引起共鸣。湘南的东干脚,委实是中国乡村变亦未变和怪味变异的一个小小缩影。温馨的儿时经历,美好的田园风光,日渐成为乡友们的酒后谈资与个人的久远记忆,甚至演化在作者“一群牛在天空飞翔”的美好幻梦里。
在散文写作上,欧阳杏蓬除去在题材与题旨上坚定地直面底层、执着地歌吟民工之外,在艺术上也显示出属于自己的一定的特色。比如,他的感觉是敏动细切的,文字是质朴无华的,这种文气与文笔,与他要写的底层生活、平民人物,正好配套,恰好相称,使得他的散文像是毫无矫饰的乡间村妇,不以美艳惊目,却以自然引人。如果借用青歌赛的歌唱类型来作喻比的话,欧阳杏蓬的散文,不是美声,也非属通俗,它属于实实在在的原生态。
散文写作,入门较易,练达很难。作为一个文学新人,欧阳杏蓬也确实显露出了他的拙涩,他的稚嫩。其中最为显见,也让我感到最为不足的,是作者无论述事,还是写人,笔力都较为分散,营构也显得粗疏,因为轻重不够讲究,节奏不太分明,作品中少有细加玩味的焦点,深加探究的重点,加之气息较氤氲,格调也温吞,令人读来印象不强烈,感觉不过瘾。好在欧阳杏蓬既有生活,又还年轻,他的如许弱点留有的偌大空间,不仅可能加以很好的弥补,而且还将会有更大更新的拓展。这种未知的可能性,使得我对他今后的写作,自然抱有着很大的期待。
2013年9月24日于北京朝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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