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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靖:一片云,永远走在我前头
    • 作者:李天靖 更新时间:2013-09-13 02:03:26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840

     

       上海金山的西厍,对于久居市中心的人而言,仿佛遥远得有点像外省。西厍,这个有点奇怪的地名,却已成为张锦华诗人的另一个身份。
      读他送来的一摞即将付梓的诗稿。他的诗作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乡野西厍日常性的物象几乎都融入了他的情感、知性 ,呈现出自然、温润,纯净而质朴的生命本真和他内心生活,本色当行,构成了这个江南平凡小镇的奇迹——抑或是这本诗集的意义所在。
      去年,我曾读过他的一些自选的诗歌,匆匆写下一些感言:“于教职之余,二十余年来坚持诗歌创作,他用一颗安然而敏锐的诗心拥抱与城市渐行渐远的自然,乐于捕捉乡野日常性的生活之趣,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歌风格:沉静而不乏幽默,富有哲理之美;意象丰满而多彩多姿;语言平实而不失奇诡,干净而颇为凝练,追求通篇的气韵与节律。”
      这本新诗集《站在秋天中央》收了他近两年的作品。开卷的一首《鸫鸟》就很不一般。鸫鸟的百舌、反舌,善于鸣叫,遍布世界各处,斯蒂文斯也曾在他的《观察乌鸫的十三种方法》“之五”这样写道:“我不知道更爱什么,是回肠荡气呢,还是藏而不露,是乌鸫的婉转啼鸣,还是它的袅袅余音。”诗人西厍写道“突然地不知所措起来——∕ 我仍然不敢明白,哈代和杜甫∕ 何以对一只鸟的叫声有同样的敏感”,诚然,他的视野是中西方的;“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庄子认为,不能真切知道非我之物与彼我;在此处之所谓“知”,在别时别处或许转成为“不知”。于此可见诗人西厍对未知探寻的敬畏与形而上考量的努力。
      在这本诗集中,你会惊异地读到诸如“盛开如藕花一般”的白鹭、“摇曳着落在草叶上的/一毫克月光”的虫吟、“裸露出一片红蜻蜓复眼般迷离”的石榴,以及“我确信每次都会听到了她馥郁的喘息”的桃花,“我”看到白玉兰“喜悦的第一秒跳到第二秒,就变成忧伤”等,属于他极为新鲜的命名;在《草莓》中,他对于纯真年代的回望:它如“一滴鲜红”,一种诱惑或可让生命“注定有一次沉沦”而“放弃救赎”,“往世的草莓都早已/沉入记忆的深蓝海底,化为/宝石”,直击心灵的真性情,而令人灼目!在《热爱青菜》里写道,“在乡下,她是青草的姐姐/出落得梗白叶青……她夹得紧紧的叶梗藏掖着一缕炊烟”,一种出奇的想象力;《一个人独自走过秋天》中写秋虫,“此时虫声/乃是一个人的灯火”,听觉转为视觉通感的灵气……可圈可点之处,亦如不择地而出的涌泉。
      几年前,曾读到他寄来的几首写学校生活的诗作,感到格外真切,曾选发在一个杂志我主持的“五色石”诗歌栏目上,并记住了他——又名叫西厍的诗人。而今在这本诗集中,又悦读了《和努尔比亚、马春玥在东方绿舟沿香樟路桂花路漫步》《与阿迪拉讨论她的演讲稿》《纪事:路过排练舞蹈的男孩女孩》等几首写学校生活的佳作。与少男少女学生们的相处中,他作为一名语文老师的幸福,让人好生羡慕!他写道,“我感觉阳光于我是双份的/清风、桂香和美景,都是双份的”;花季少女的纯朴之美给予他心灵的净化,“一个女孩该有的美德/我从她的眼睛和嘴角上都看到了”;“路过这年轻的、炫舞的下午/我有一阵恍惚………就在我面对灿烂,仿佛伸手可触”,他一颗中年的心,可以回到十七岁!
      在这本诗集里,不时可聆听到他作为诗人勇于担当的心声。《挫火诗》写道,新闻“这扇窗子,不断蹦出灼热的/名词,烫痛我耳膜/它们是胶囊、谣言、鄱阳湖江豚和/黄岩岛。……我一个人挫火,只伤及/一个人的肝胆”;《当代生活》一诗中写道:“距离我的餐桌不过一米之遥/苦难每天都在上演:透水!干旱!自焚!或者爆炸!苦难如此之近!” 可见他作为一个诗人的本色。广西、贵州、四川和重庆一亿多亩耕地旱情,令两千多万灾民心如火焚之时,诗人在《祷告:像洇湿我的心情一样》写道:“我要关闭泪腺,为这块版图。今夜/我在心里蓄积一滴雨水用来祈祷……洇湿那里的土地和牲畜的皮肤/洇灭人们嘴唇上的烈火/和心里的恐惧”,一滴泪水化作甘霖的撼动人心的诗句。
      《写在母亲节来临之际》可以读到母亲的朴素之美和母亲作为一个农人的德性。在反季节蔬菜大行其道的当下,母亲“像侍弄一群孩子似的,她侍弄一畦豌豆/她坚守着与节气、农谚和菜园的契约”“母亲的每一季蔬菜/我的善良(我知道我还有)/是一颗土豆的善良,一把芹菜的善良”,感人至深!
      一直生活在西厍的诗人,与西厍乡野的万物合二为一了。“我确定它们都是三十年梦中之物/每一棵、每一朵、每一束/都是我的前世今生”,所以,才有“一个十月出生的人/乐于水杉为伍/水杉脱下的褐色外套/穿在他的身上”;“一粒粳谷的呼喊淹没在西风里/它在寻找一只耳朵/一只在西风里失眠的耳朵”;“曾经养我童年的陌上马兰/也在一阵阵料峭的春风里老去了吧——/她颤栗的嫩,颤栗的返青,都为的是等我吧——/……一绺又一绺把头发丢失在春风里”。《飞过高山湖泊》一首中最为出色,他从将湖泊比作“一块镜子”时,怕和湖水一样窒息,就出离成“一片匆匆飘过的云”“一只蝉”“一只瓢虫”。诗人主动成为它者,在两者的互动时,万物一也;“我意识到自己的灰是干净的”,作为主体的“我”也只有在与它者的关系中才能得以凸现。艾略特将诗人的心灵设想为用来“将无数的情感、短语、意象”构成“新的化合体”的“容器”是有道理的;在中国则是天人合一,西方诗人艾略特没有这个概念。
      我 还欣喜地读到他在《破碎》《一小凿》《头屑》《琴声》《一个语言偏嗜者的活计能有多神秘》等篇什中,直击现代人灵魂的焦虑与虚妄以及对生命的意义的省视;《飞鸟之坠》“南方/像一只巨大的空旷鸟巢/悬置/在时间的枝杈”,写空难的沉重却又空灵,意象新鲜而充满张力,具有反讽的意味。另外,让我过目不忘的有《城市高架之上的天蓝云白》,在环境的恶化成了百姓最揪心的日常性事件时,诗人西厍记叙了一次城市高架上出现的天蓝云白,成为盛夏某一天的晚报新闻,成为一个稀罕挂在城市人的嘴边,在他的诗中表达了一种憧憬和忧伤,“城市为短暂拥有一片干净的海或草原兴奋/数不清的白鲸或绵羊/徜徉在城市窗外,令城市惊讶不已”“一首诗有它自己的天职——/当城市失去部分珍贵的记忆/它总是封存着一滴泪水”,让人怀想而又自省。
      这本诗集本色当行外,我还欣喜地看到诗人西厍在诗歌创作方向上多种的可能性,譬如力图进入语言内部的尝试,他在《站在秋天中央》写道:
    就是站在露水中央
        再站进去一点,站在霜中央
        站在谷穗的哑默里
        就是站在母亲
        和一把镰刀的哑默里

      由露水的中央,到霜的中央,到谷穗的哑默里,再到母亲和一把镰刀对举的哑默里,当一个词进入另一个词,经过碰撞、裂变、融入,再进入下一个词,如此这般一次次进入语言的内部,从一个词的景深或对一个个意象深度的开掘,不断的嬗变、叠加发现一些陌生的光亮,为读者打开一个极为复杂多元的世界,获得迥异于读者经阅读验之外的审美感受,作为诗人在语言内部的承当,于新诗发展的百年而言,是一个极为崭新的课题,这方面,西厍做了有益的尝试与实践,可喜可贺!另外,还有《风吹我》等,亦如斯。

      在现代诗禅诗上的探索,在一首《浸淫》写道:

        一阵阵五月里少有的偏北风
        和东林寺的钟声
        它们共同兑制的清凉像一柄利刃
        
      心象一刹那之所见化为或可捕捉至纸上的意象,令人莫测,非有,非非有。他还写了诸如《所有停留都如烟水》《三只杯子的沮丧》等这样富有禅意的小诗。
      诗道莫嫌远。西厍这本诗集在最后的一首诗中说“诗集是我自制的火把”,照亮他前行的路 ,“一抹雪峰还在遥远之远∕一片云,永远走在我前头”。“雪峰”抑或隐喻诗人西厍永远追求与膜拜的澡雪之精神; “一片云”,灿若诗人炽热的生命——他的一朵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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