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竹峰的文字,如读帖,如抚琴,如煎茶,如读尺牍……实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他这部《豆绿与美人霁》分为“心迹、墨迹、食迹、茶迹、信迹、人迹、月迹、笔迹”八辑,其中“墨迹”、“茶迹”就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拿他的话来说,书读烦了的时候,他就观画或读帖,各种法帖和画册,竟让他读出了一身喜气。至于说到茶,他从小在茶乡里长大,茶叶对他的日浸月泡,到底是成就了他的清欢和趣味,又有了闲适做底色,写起文章来,他的二十几岁的人生很容易让人将他误作为一位穿着一袭青布长衫、拈须自吟的古人。
当然不是这样的。见到竹峰,相信很少有人会把他闲适雅致、通透平实的文字与他本人对上号。头发卷曲,年轻,清秀的脸盘还略显羞涩,张嘴一口岳西山里人的乡音,城市读书人的气质与乡间孩子的淳朴,竟在他身上天生地生成了一种自信、一种灵性,当然也流露出他的才情与自负。如此说,他读帖不是读帖,煎茶不是煎茶,谈美食也不是谈美食了。比如读帖,他会看到:“王羲之袒着肚皮,敞开袍子,表情轻松;颜真卿蟒袍宽幅,一脸正气;米元章身材峭拔,面目冷峻;苏东坡意态悠闲,步履沉着;王宠风流蕴藉,纵情山水;郑板桥卓尔不群,怪里怪气;何绍基一身酒气,夸夸而谈……”对于茶叶,他好像并不沾沾自喜家乡的一宗绿茶,对于铁观音、大红袍、普洱、滇红、白茶、花茶等等,也很有研究的心得。有趣的是,他说自己家乡的绿茶“翠兰”是盆栽小景,婉约清淡,铁观音是窗外山水,悠远深邃,却故意将它们放到一起“让其婆媳一家”,说婆婆是铁观音,翠兰是小媳妇,喝出的自然是婆媳的世俗生活。优雅中透着诙谐,俏皮里露着智慧。读这样的文字,说他沉沦古风是一方面,说他“上通古人,下接当代”是另一方面。
竹峰说:“中国文章的羽翼下蜷伏着几只小鸟,一只水墨之鸟,一只青铜器之鸟,一只版画之鸟,一只梅鹤之鸟……”他在与我QQ聊天时,差不多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我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表里如一。所以这回看他的文字,无论是写人记事,还是状物抒情,即便动用了十分现代的工具与手段,但骨子里透泄的依然是传统或者说有与古典相承一脉的气息。实际上,他的文字里是有令人欢喜的气节的——“气节”总被人指向人的气质、志气,贞节、节操——但用在文章上却是适用的。我说文字的气节,是指文字本身所氤氳的一团真气。好的文章应该就有这样的一团气,风吹不散,霜折不断。“节”自然就是文字的节奏了。大好的文字就必须有这样的气节。只要有气节,文章外相的拟古或非古其实并无大碍。
记得禅宗三祖僧璨在《信心铭》里说过“至道无难,唯嫌拣择”的话——他是出家人,但他的这句话,实在像是家里人说给家里人听的。用在竹峰身上也很妥帖。竹峰不仅读帖,读画,还读过很多有讲究的书,挑剔得很。竹峰说,金庸的文字不愠不火,不紧不慢,骨子里散发着中国古典文化的温厚淳朴……殊途同归,也算是他的心迹自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