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强是我的鲁院同学,在我们第19届高研班结束之际,他赠送我刚刚出版的诗集《画梦录》。《画梦录》——多抢眼的名字,但它不满足于我的眼睛,在与我凝视的刹那,跌落于我心胸。我不禁念出了声。
我是怀藏着希冀的。
匆忙的4月很快结束,我带着《画梦录》从北京回到湖北,并将它郑重地放在我的枕边,同放的还有班上其他同学和鲁院老师赠送的书,还有我整个4月都在阅读并要延续读到5月的书籍——《哈扎尔辞典》。
我如此强调它,是因为我珍视每一个来源于心灵的作品。而说到《哈扎尔辞典》,吸引我的是它占据大半篇幅的“梦”语。它用梦境般的语句建构出的深渊,捕获感应文字的人,并倒映一个写作者心中的文字碎片。
就从梦开始——果然,李满强有一篇名为《画梦录》的组诗位于书中,这就是巧合。
梦前梦后,犹如人生。而梦中,李满强借水仙开篇,这株盛开于冰雪和死亡境地中的水仙,“只忠实属于她的一部分阳光/专注于她内心的秘密”,“她的开放,貌似单纯热烈/却又欲言又止”。我们心中,谁不曾拥有这样一株水仙?凌波仙子的超尘之举,是理想,是爱情,还是贴乎灵魂的小梦幻?我们为内心——在多年后,在尘埃呼啸成暴风雪的当下——还拥有这样纯净而坚韧的小梦幻而感动、庆幸。
不是吗?我们的梦,无不被尘世投射。尘世的残酷与恶毒,我们的梦早已经告知。那在高大教堂里的上帝,“热衷于面对伪善的心,听取言不由衷的忏悔/他无法给予黑孩子面包和牛奶/无法给予他们渡海的诺亚方舟”,这是令人绝望的。我们信仰的,在欺骗我们。我们追求的,在背叛我们。我们,在上帝脚底下匍匐的凡生,只有被弃的命运,而我们无法主宰。生活几乎在反复地演练一个事实,我们看见或者经历的,是好人似乎没有传说中的好报,而恶人似乎也没有传说中的恶报。那么,我们的所为——不过是过得舒服点的行为,究竟是善行还是恶行?这些判断,直接导致尘世与梦幻更大的分崩离析,并以形成对峙的面目出现。于此,现世论的尘世中,梦幻也彰显出它必要的意义。
不得不说,梦幻在很多时候,比现实更能代表我们的内心,而这点,几乎等同于文学,等同于文学在生活中的份量。梦幻,我在此语境下说到的梦幻,也等同于文学,特别是诗歌。
组诗还写到那简单的本质的快乐、痛苦,对命运的洞悉及洞悉后的修补……均生发于日常细节,以细节镂画心灵,三言两语、碎片林立,读之却予人共鸣。那些隐秘在我们记忆中的感伤和微小幸福,常常被忽略,却在某一天被诗句呈现。我们慨叹:我们的心灵就是被它们定型,而我们在梦见它们的刹那发现,我们从未走远。
相对其他章节,我更喜欢这个组诗里的第7小节,写肉身患小疾并持续疼痛,这就是我们的状况。我们的身体状况、生活状况和命运状况,也大抵如此,是千疮百孔的,苟延残喘的。我们在质问“上帝”时,也深刻批判过,“内心龌龊的男人,他漠视尘世的欢愉而一次次放纵内心的魔鬼”。可是,现实中的我们,还有“梦幻”。我们更能安心地交出灵魂的梦幻,它以更安全而妥帖的方式,告慰并鼓励我们重建信仰。我想,这是没有答案的答案。或者说,它是所有关乎心灵的,譬如理想、真理、爱情、文学、宗教等等一切超于尘世之上的真理。
李满强的整个诗集,以时间为顺序排列他从2007年到2012年的诗歌,跨度整整5年。我相信,这并非他这5年所有诗歌的集合,而是精选诗歌组合成的一个集子,其质量上乘。他为诗集取名《画梦录》,并在后记中说明:在这个物质极度繁荣而精神速朽的时代,还能安心用文字做梦的人,是幸福的。
文学是时代的大梦幻,也是我们的大梦幻。我愿意再次引用尼采的诗句“我的灵魂宁静、清朗,犹如拂晓中的山冈”作结,与李满强同学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