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是我所生活的城市很后来的事物……这个“后来”,是我到苏北城市淮安生活几年之后的后来。妈妈第一次到这儿来看我,她从城里走了一圈,说了几件事,我至今记得。一是这城不像城,有城无市,早市夜市皆无;二是没有火车站,一个火车都不路过的地方可见其闭塞;三是满城没有一辆的士和公交车,出门,只有步行、自行车或者搭乘人力三轮车。另外,也没有让人自取货物的超市,没有机场。从城东到城西,一个人骑一辆自行车,二十几分钟,就是从东郊到西郊了。这是1995年左右的淮安城。街上看不到化妆的女人,也很少看到卖鲜花的店铺。人行路和车道之间没有显著标志。
可是,这有什么不好吗?少一些生活的便利而已,它更悠然,多了人间烟火的味道。后来,先是有了面的,6人座的黄色面的,上了大路就跑不起来,只是替人代步。再过了三两年,才有了现在见到的5人座的士。有了三三两两的的士,那6人座的黄色面包车逐渐淡出。1995年左右,家家以安一部电话为荣,我记得我到淮阴的第一件事,是安了一部电话,要排队预约来装,价格是3800多块,我至今还记得那个6位数的号码:316×××。每月还要有几十块的月租费。很多人装了,只为接,舍不得打,觉得有些贵。
那时我有一部黑白电视,500块一台的熊猫牌电视,可能也有几个台有节目可看。有一个天线,调台时还要转动天线,很奇怪的样子竖在电视上。因为我一直没有晚上看电视的习惯,它也就荒在那儿了,被我盖了块布。后来再打开,觉得还没坏,可就是一个台也找不到了,屏幕上全是雪花,在那儿沙沙地响。不知过了几年或是没多久,电话变成7位数,在3之后加了一个9。那几年,我接触的一个比较新的事物是,很多人有了寻呼机,很小的一个小盒子状的东西,可别在腰里,大约1000多块。这个东西我没有拥有过,不知用了是什么感觉,只是记得一开始只能显示数字,留下一个来寻呼的电话号码。后来,有了可以显示汉字的,我记得大约是4000块。可是,你要对那个人说的话或者信息,要通过技术支持,也就是通过寻呼台服务生传送过去,总有别扭的感觉。我想到了钱锺书那个关于情侣间书信的比拟。本来很热烈的话,经过这么一圈一绕,觉得什么话落到实地,都是不温不热也不美了,若是怒火,也早被降了度数。当很多人都有了一台寻呼机时,只要两三百就可以买到一台,我也没有买。那时,走在街上,我还不习惯谁都可以找到自己的那个感觉。
再后来,电话又增加了一位数字,在开头的3之前加了一个8。当这个数字加上去的时候,我已经基本不用它了。我离开了城中心地带那个装了电话的房子,为了生活和读书的便利,我找了学校的宿舍楼去住。那是个小居室,除了可以放衣服,开火煮饭,一样电器也没有,一样先进的有时代感的东西也没有。我天性喜欢生活能够简单,又是赁屋而居,所以也没有采办一些时尚物品的想法。那段时间,我生活的周围出现了手机,好像这是1999年左右的事情。刚开始时的手机,还不可以发信息。没多久,如果记得不错,只是一年半年,就可以发送文字信息了。可我直到2002年左右,也就是“非典”之前,才终于有了一部手机。而我的电脑,比之手机,要早有一些。1997年年初,我买了第一台电脑,并一鼓作气,旁听了两节专教打字的课程。因为教学条件所限,并没有一人一台电脑可供学习的气派,只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不停地教大家背字根,学用五笔打字。学生多是成人,机关各单位的打字员。然后我那个电脑,不停地被我用出问题,一会换换这个零件,一会换换那个零件,换到最后,连屏幕也换了。据说原来的有辐射,要换一个可以保护眼睛的,为了眼睛,我当然要换掉不好的屏幕。最后,等我再搬一次家的时候,这台电脑就被我丢掉了。我费尽心力打好的没发的文稿,都放在磁盘里,但是忽然之间再没有这样可以放磁盘的电脑了。这些磁盘也就全不能用了,因为我的周围没有一台电脑可以打开它们。“磁盘时代”转眼过去,一下到了“U盘时代”。可很多年过去,电脑被灌输无数功能,我对电脑的使用也仅是用于打文字稿,其他功用概不了解。
后来,互联网时代全面到来。但我也是直到去年年初,才有了一个QQ号,同事自己申请的一个,看着好,要来的,因为他一个人有两三个。我用QQ的原因之一,是单位越来越多的同事面对面不爱多说话,讲话、发布文件、发送信件、交流工作多在QQ群中进行。我没有号码,很多消息还得通过口传纸授,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也就很自觉地向技术投降——要个号码,混进来了。
有了便利的数字通讯技术,我们的生活似乎也闹腾了。天涯若比邻,有了本质的进展和现实的依据。很多电器,比如空调、微波炉、烤箱、加湿器、空气净化机……慢慢地,也逐一挤进了我们的生活空间。可在我,有它们没它们,大体一样。所以,我一直没有成为生活中能追赶上时尚事物的一个女人。总是慢腾腾地、东张西望地生活着、迟疑着,观望着,好像不是生活的主人,只是来看人家怎么生活的一个旁观者。
好像是上一周,一个刊物的编辑从我博客上看到一篇文章,那是一篇关于读书的文章。编辑致电问我是否可以提供一张我所写的那本书的图片。书是朋友新出版的书,朋友也只是寄了我书,并无图片相赠。我至今不大会用相机,只好打电话向送我书的人要。朋友远在宁夏,几千里之遥。可几分钟之后,朋友就上线,用电子信箱把图片发了过来。我再打开电脑,将这个邮件转发。再过一天,报纸的电子版样刊已静静抵达我的邮箱。我由衷地用同一句话回复寄图片的朋友和发文章的编者:感谢通讯技术。
越来越多的小事件使我更加由衷地感到:我们所生活的空间半径在无限增大,它不只是城市本身的大兴土木和扩建所带来的地理空间上的伸展。可是,我也有疑惑,这个社会越来越重的商业气息也使我们很多自以为重要的精神上的坚守,离我们仿佛越来越远。比如,今天的文学创作,我们所秉承的态度,是否还是曾经的样子?
当我现在低下头,在空白的笔记本上,一字一行写下这些字句,写下我对于外部事物的观察、体悟和分析,或者描述它们带来的生活变化时,内心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宁静?文化和物质日益互相渗透、彼此侵犯的过程,是否是一个我们可以见证并左右的过程?我们身在其中,我们个人的微薄之力是将使它更融合,还是希望尽毕生之力,将它透澈地剥离、剖析清楚?我还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