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创作谈这件事情从根本上违背了我作为一个小说家的立场,或者说,我选择成为一个小说家的立场。这个立场是:用虚构的方式,或者只用虚构的方式来言说。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什么事情可以使我和其他穿一样校服、做一样作业的同学区别开呢。使我成为我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人。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为了宽慰自己,我开始写小说。小说的内容,当然地,离现实生活越远越好。所以我写了宋朝的故事,写了屈原的《天问》,写了晋代的史官们,等等。那个时候我创作上最大的问题是:毫无疑问我是一个大天才,可是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毫无疑问我有源源不断的故事要写,可是我妈偏偏不让我在星期天以外的时间用电脑。
到了现在,等到我成为了一个可以随便用电脑的人的时候,有两件事情成为了确定的:一是我明白了自己在写作上的笨拙、枯竭,甚至无能为力;二是,纵然如此,但是,在写了十几年之后,我似乎找不到其他任何方式来和这个世界相处了。
我和这个世界的相处方式是:成为一个小说家。随时瞎编乱造,保持瞎编乱造的权利。随时道听途说,并且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到现在我写了很多我的故乡。那个最开始我提都不想再提的无聊地方。郫县郫筒镇,在我的小说里我把它叫做“平乐镇”。“平乐镇”汇集了所有我热爱的事物。它是故乡、亲人、朋友、童年、过去的好时光;它是流言蜚语、闲言碎语、漠不关心、藏污纳垢,无聊的、琐碎的城乡结合部。
鉴于如上的原因,我写了这个小镇,写得津津有味。如果说这10年间,作为一个笨拙的、摸索的小说家,我取得了什么切实的进步的话,那就是:我不再假装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美好的,或者说不再假装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来替代这个世界。所有的不美好、所有的沉重、所有的蒙蔽和肮脏正是它有趣的地方、值得书写的地方,甚至,也是有希望的地方——所以我就写这样的世界。
“平乐镇”是我的,四条街上的父老乡亲,吃肥肠粉、喝花茶、抽天下秀、说四川话。从2008年开始,我尝试着在作品中使用可以被非四川人理解的四川方言,因为我要写的是四川的故事。方言的使用,一方面让我可以更勇敢地写人物对话;另一方面,它让我从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人成为了一个有些好笑的人。我最近写完了一个长篇《我们家》,很多人都跟我说“笑死我了”——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对于我这样一个归根结底自我怀疑并且怀疑世界、不相信美好事物又热爱脏乱差的人来说,“好笑”正是一剂中和的药吧。
本质上来说,虽然一再被问到“谈谈你的写作风格转变”之类的问题,我还是同一个作家。来自川西小镇,热爱川西小镇,悲观地热爱着俗世生活,漠不关心地投入这样的生活。最后,用虚构的方式表达,任何时候都不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