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一堕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整个社会只要一堕落,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作者题记
第一章
一
巴岩匠拆完最后一根跳架木之后,他家的那栋三层六排五间大砖瓦房,已经有模有样地展露在全沙坪村最显眼的公路边上了。他走下街檐,来到坪坝里,抬起头,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这栋修建了十一个多月的房子来,这时候他看见蓝蓝的天空里挂着一颗红红的大太阳,楼房周身砌着的火红色瓷砖,在阳光下不断喷射出一团团火红色的晕光,楼房此时显得更加巍峨,更加壮观了,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和感官刺激。“哈哈,现在终于修得差不多了,这房子应该是自己修得最好的一栋了,看起来真舒服,真让人满意。”他再次满足地看着面前的房子,因为高兴和自豪,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为了不让人听到自己的笑声,也为了掩饰自己得意的表情,巴岩匠只是偷偷地暗笑了一会儿,就马上低下头去,拿起瓦刀,提起灰桶,喊来两个徒弟,叫他们把拆下来的跳架木,放进旁边用来堆放杂物的老屋内。
原来四排三间正屋外搭一头两层三排两间吊脚楼的木板房,此时拆得只剩下一座粮仓和屋当头的那栋吊脚楼了。
吊脚楼分为上下两层,下面那层是两间猪楼和一间牛栏,上面那层零乱地摆放着打谷机、犁耙和背笼等生产用具,四周走廊的地板上铺着洋芋、番苕和一些没有脱籽的包谷棒,周围的栏杆上挂满了小米、高粱和没有风干的花生,两头的挑方上挂着巴岩匠洗不干净的衣裳,那是泥水匠的工作服。吊脚楼外面,用木头、塑料布一起斜斜地搭着一座简易工棚,工棚里原来放着石灰、水泥和钢筋等等建房用的材料,现在除了还有几包用来浆砌外面坪坝的水泥和一些木工所用的木头之外,里面基本上没有什么建筑材料了。工棚里的陈设,只是一些平常所用的生活设施。最显眼的就是用石头、泥巴、石灰糊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放着油盐罐和酱醋坛子,灶门口码放着木匠师傅留下来的刨木花和边角废料,周围摆放着水桶、猪食桶、锅子鼎罐以及箩筐和扁担,更远处则摆放着碗柜、木桌和木椅。由于年代久远,风吹日晒,吊脚楼变得黑黝黝的,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木板的气息,和楼下那层猪楼以及牛栏里散发出来的阵阵臭气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种农村房屋所特有的自然的乡土的气息。
巴岩匠看到徒弟们,已经把拆下来的跳架木全部清理好了,连忙把瓦刀和灰桶扔掉,来到那堆木料前,指挥他们往猪楼和牛栏四周分门别类码放着那些剩下来的建筑杂物。
他现在终于知道张翠花不让自己拆除吊脚楼的原因了。
现在看来,不拆吊脚楼确实有很多好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把所有杂物都放进去,免得今后新修的房子,因为摆放那些东西而显得杂乱无章。
巴岩匠清楚地记得张翠花过去对自己说过的话。
张翠花说岩匠,我扯起耳朵给你讲,吊脚楼一定不能拆,如果你敢拆的话,我会砍掉你脑壳的。
当然,巴岩匠知道张翠花不可能也舍不得砍掉自己的脑壳,但通过她说的话,可以看出张翠花肯定特别不想拆掉这栋吊脚楼,既然张翠花不想拆,那他巴岩匠肯定是不会拆的。
说老实话,自从和张翠花结婚以来,巴岩匠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说得更具体点,自从认识张翠花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可能也绝对不会想到要违背张翠花的所有意愿了。
张翠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让巴岩匠牢牢地记到的:“岩匠,等我们把新房修好了,我们就把吊脚楼下面那层猪楼、牛栏全部拆掉,把地面全部填平,把四周的板壁全部装上,每层都隔成三间,这样我们就有六间房子可以堆放过去所有的旧东西了,就连今后产生的杂物,也都可以全部放进去。到时候我们再去买新电视机、洗衣机,再去买新床、新沙发,当然,还有那些漂亮的新家俱,这样新东西和旧东西就不会打伙了。再以后,我们把所有的旧东西全部放到老房子里,把新东西全部放到新屋内,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自自在在地住在新房内好好享受了。”
张翠花不像巴岩匠,对那些父母分给自己的老家俱有着特殊的感情,她总是说它们的味道特别让人恶心,看起来也特别不舒服,她说,“岩匠,到时候我们把大门一关,就不用看那些又老又土的东西,更不用闻它们散发出来的臭气了,我们所看到的,全部都是新崭崭的、只有城里人才有的新式漂亮家俱,那才叫舒服呢。”
巴岩匠不得不佩服张翠花的远见:“婆娘本来就比自己见识多,加上这些年一直在大城市里打工,见的世面就更多了,听她的,准没错。”他想像着自己和她穿着拖鞋、看着电视、尽情享受着三层大砖房和新式家俱带来的快活和幸福的场景,越想越高兴,做起工夫来,也就更加有劲了。
巴岩匠接过大徒弟递过来的一块裹着干了的水泥浆子的大木板,举着它,吼了一声“嗨着”,把它往猪楼边上扔去。
那块木板一下子就顺着猪楼的板壁,平平地堆放在猪楼后面的檐沟内。
听到外面的响动,猪楼里面的大肥猪嗷嗷嗷地叫了几声,接着往猪楼门边扑了过来。另一间猪楼里面的两只小猪,也一齐跑到门边,猪鼻子在板壁的缝隙里来来回回地嗅着,其中一头小猪还用嘴啃了一下木板,含着一块小小的木渣子大嚼起来。
正在牛栏边用爪子刨着牛粪和牛吃剩的青草的几只大公鸡,听到响动之后,高高地昂着大红冠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旁边没有生人,又赶紧低下头,在牛粪和青草里刨起食来。牛栏里面的牛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它仍然悠闲地眯着眼睛,扇着两只大大的黑耳朵,在那里不停地反刍着早上刚刚吃下去的青草,脖子上挂着的铃铛,随着它反刍时梗出的脖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轻轻地幽幽地在巴岩匠耳边回响。
看到另外一根木板的一头伸出了外面的猪楼板,巴岩匠伸出脚,朝它了踹过去。只一脚,就把它从猪楼板外面踹了进去,和那堆杂物一起,平平稳稳地堆放在猪楼边上。
“等新房建好了,马上把牛栏和猪楼全部从吊脚楼里迁出来,再在新屋背后修一栋一层六排五间的简易砖房,一间做牛栏,两间做猪楼,第四间做鸡舍,最后一间做厕所。原来的猪楼和牛栏全部拆除,把粪坑掩了,重新填上土,用水泥做好地面,装好板壁,再分成三间,一间做粮仓,一间做灶房,一间放生活杂物,楼上那层,则专门放打谷机啊、犁耙啊等等其他杂物和所有的老旧家俱,这样新房子就不用堆放任何杂物了,张翠花再也不用去闻房子旁边那些猪楼和牛栏里散发出来的恶臭了。”巴岩匠越想越高兴,为了早点实现张翠花的愿望,他甚至有点想立即动手,马上拆除面前的猪楼和牛栏了。
巴岩匠知道,当初张翠花虽然对自己父母在吊脚楼下修的猪楼和牛栏最不满意,她多次叫巴岩匠把它们拆掉,但因为这是父母积攒下来的老业,当时父母又没给他们分家,猪和牛也是父母要养的,所以她只好作罢,一直没叫巴岩匠拆掉,但她却说只要父母给他们一分家,他们马上就把那东西全部拆除。可是后来父母把家中的老业分给自己的时候,张翠花却去大城市打工了,甚至连父母分家的时候都没回来。
如同巴岩匠想的一样,父母把老屋连同猪楼牛栏一起分给了自己,巴岩匠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按照张翠花的要求,把猪楼和牛栏拆了。但是当他把这个打算打电话告诉张翠花的时候,张翠花却说,先暂时等等吧,她甚至还开玩笑地说,那些臭气,你巴岩匠爱闻就闻个够吧,反正她自己看不见也闻不着,拆不拆都无所谓。听到张翠花这样说,巴岩匠知道张翠花没打算要拆除它们,所以吊脚楼下面那层猪楼和牛栏,一直留到现在。
站在吊脚楼一楼,巴岩匠想起了张翠花说过的很多话,越想越觉得必须早点打算,等到把新房修好后,立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张翠花,得到她认可后赶快修建猪楼、牛栏、鸡舍和厕所,把牲口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再立即着手改造吊脚楼。
巴岩匠围着猪楼和牛栏仔细转了几圈,然后扔下徒弟们,一个人绕到新房背后,仔细看着屋后栽满楠竹的那块斜坡地,又用脚步量了量四周的距离。量完后,他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心里说:“这个地方,修五间平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要在新砖房的后檐沟修一个保坎,把这块坡地刨平就行了。”
巴岩匠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块土地。此时有风,正轻轻地吹动着旁边的楠竹林,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一些斑驳的阳光,零零碎碎撒满他黑黑瘦瘦的身体。
他叉开双脚,把两只手叉在腰间,抬起头,看着楠竹林中细细碎碎地布满阳光的天空,这时候,他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快乐,在自己心里慢慢地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