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刚:我从来没有觉得到了40岁我还在写诗是“坚持”的结果,而诗歌拥有孤芳自赏的权利。
李辉:我们生存在诗歌光芒的照耀下,行走在诗歌力量的引领下,些许的阴霾算不了什么。
东涯:就像怕走夜路就看恐怖片,看完就不怕走夜路了,诗写完之后,生活中就没有痛苦了。
“谈到山东文学,首先想到的就是山东的诗。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山东省作协主席张炜说,他自己就是一个“蹩脚”的诗人。在他看来,“诗好比文学的心脏,只有它健康地活着,文学才不会死亡;诗又好比一个房间,只有诗在隔壁猛烈地敲打,文学才不会沉睡” 。近几年来,山东文学在文坛频出重拳,张炜《你在高原》获茅盾文学奖,莫言高密东北乡更是拿下诺奖火遍全球。与此相应,山东青年诗歌群体也在悄悄崛起。6月7日,由中国作协创研部、山东省作协和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联合主办的“山东青年诗群研讨会”在京召开,李敬泽、韩作荣、吴思敬、叶延滨、商震等20余位评论家对路也、王夫刚、邰筐、轩辕轼轲、蓝野、东涯、阿华、寒烟、李辉、木鱼等10位山东青年诗人代表的诗作进行批评研讨,对山东青年诗人群体做出深度关注。
群体印象:质朴宽厚,不做过山车式的艺术冒险
山东诗人是一个队伍庞大而又各自独立的群体,他们几乎从来没有拉过大旗、结过帮派,却在中国诗坛默默地孕育出巨大的力量。山东省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杨学锋介绍说,在各项重要诗歌评奖中、在历年的诗歌年选和排行榜中、在著名的“青春诗会”活动中、在历届“华人青年诗人奖”中、在著名大学驻校诗人中,山东诗人都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吴思敬也证实了这一点:在首师大9位驻校诗人中,山东诗人占据了5位。山东力量由此可见一斑。这次的10位青年诗人代表当中,有的是杂志编辑,有的是自由撰稿人,有的在电视台工作,有的就职于工商局、公路局,各行各业当中都有诗人在写作。
44岁的王夫刚从1988年就开始写诗,陆续出过诗集、得过大奖。王夫刚说,经常会有人问他: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坚持啊? ”对此,王夫刚一般不作回答,他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到了40岁我还在写诗是‘坚持’的结果,而诗歌拥有孤芳自赏的权利。 ”王夫刚编过一些跟山东青年诗歌有关的书籍,如一套5册19卷的《山东30年诗选》及《新世纪山东青年诗选》 《新世纪10年山东诗选》等,对山东青年诗人的个性、志趣和胸襟有较为全面的了解。在他看来,山东拥有令人叹为观止的诗歌基础,但儒家思想和一半海水一半陆地的半岛情怀让山东诗人对语言的平衡充满兴趣,并主动放弃了过山车式的艺术冒险所引发的那一声夸张的尖叫。
与王夫刚“不冒险、寻平衡”的印象一致,很多诗评家给出的山东青年诗人群的评价是质朴、宽厚、有力量、在生活细节中发现温润的力量。其中以路也、寒烟、东涯、阿华等为代表的女诗人的写作尤为受关注,她们精细幽微、静水流深又视野开阔的鲜明的话语方式已经成为新世纪以来当下女性写作的新景观。当然,更为突出的是,每个诗人的风格是各异的,都有自己的个性。
个案评价:在诗歌精神的高地上小憩
“你省下的粮食还在发酵/这是我必须喝下的酒/你省下的灯油还在叹息/这是我必须熬过的夜……”这是寒烟的诗作《遗产——致茨维塔耶娃》 ,自觉地接过了茨维塔耶娃的旌旗。寒烟的诗并不算多,但是写得纯粹,山东省作协副主席、山东师大教授李掖平认为,她是山东诗人中最接近纯诗境界的一个。李掖平指出,她写了那么多伤心、孤独、绝望,我们从诗中却找不到绝望的原因,就像孤独突兀地一下子降临到了她的唇上,诗选择了她,诗人的使命就是劈开这黑暗的源泉,这使得她的绝望超越了个体生命和具体事件。寒烟的写作也是坚持知识分子的诗歌写作,在心灵的流浪中引渡人们到更高的境界,比如这首《遗产》 ,像卡夫卡的小说,有内在的先锋气质。她并不用奇崛峭拔的词汇,而是握着语言的魔杖,将平常语言变成有魔力的字眼。北师大教授张清华说,寒烟的诗必将被经典化,她也有可能是继翟永明、舒婷等女诗人之后最重要的一位女诗人,她是用生命在写作。
李辉与王夫刚同年,因冠心病体内植入了心脏三角支架,多次受伤,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样一个“病人” ,近日却刚刚完成从黄河三角洲到青海湖的骑行,十几天长途奔袭2000多公里。山东省作协创联部主任陈文东说,人如此,他的诗却没有宏大的叙事、豪放的抒情,而是善于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温润的诗意,妹妹送来的一把菠菜,清晨小巷的几声犬吠,落在窗外树枝上的鸟,我们熟视无睹的碎片在他的笔下都化为诗歌、抵达丰富。李辉曾这样写道:历经无数坎坷,可我19岁就发表中篇小说,写过30年诗歌……始终有滋有味地活着,因为我们生存在诗歌光芒的照耀下,行走在诗歌力量的引领下,些许的阴霾算不了什么。在物质的大地上走累了,我们可以随时回到诗歌精神的高地上小憩。
轩辕轼轲是另一位被评论家们称赞的诗人,被称为“怪才” ,也是张清华认为的与寒烟一样终将会被经典化的诗人。首师大教授吴思敬曾经收到一本轩辕轼轲的打印的诗集,立即就被吸引了,轩辕轼轲写诗的出发点、思维方式完全与众不同,在反讽和调侃中将中国古代文化和民间文化相结合,映照出当下的现实。评论家们认为,路也写了很多以中文系为背景的诗,有浓厚的书卷气,对人与自然的率真是其诗的灵魂;邰筐的作品中充满了孤独感,不是一人漂泊的孤独,而是千般思绪无处安放、万种风情无人诉说的孤独,对社会微小事物有着极强的诗意放大的能力;蓝野的诗平实、厚重、有思想,诗如其人,他是对任何人、事都愿意善待的人,因而诗中也少见犀利的批判;阿华写乡愁,写生活中被忽略的美,才思细腻;木鱼写诗澄澈而安静,在回忆的细节中咀嚼生命;东涯将诗视作安身立命之本,诗风却晦涩,满目衰败,有人读了她的诗后问:你是生活得很苦吗?她答:我是悲观的快乐者,在痛苦的抒写中获得快乐,就像怕走夜路就看恐怖片,看完就不怕走夜路了,诗写完之后,生活中就没有痛苦了。
这些并不是山东优秀诗人的全部,很多山东诗人走出了山东,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以70后生人为主体,从60后到80后到90后,无论是在数量、水准还是影响力和精神走向上来看,山东诗人的崛起都已经成为新世纪以来的代表性现象,他们在嘈杂和多元的时代面前沉潜和深入,以一种自足、朴质、拙沉的雕塑质感承担起了诗人的社会使命。
文化地理学考察:荆钗布裙下也有万里山河
山东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优秀诗人出现?这大概与文化地理学有关。文学上的山东从来都不是寂寞的,正如吴思敬所指出的,先秦诸子首先在山东发源,远有建安七子中的孔融、王粲、刘祯、徐干四子及辛弃疾、李清照、蒲松龄,近有臧克家、贺敬之、孙敬轩等,当代更有莫言、张炜等人,乃诗学厚重之地。 《人民文学》原主编、诗人韩作荣则指出,一个地域诗歌群体的形成,首要原因是诗歌生态大环境催化的作用。山东是出圣人的地方,也是重义气出梁山好汉的地方,甚至是出善良美好的狐狸精的地方,山东人淳朴、善良、重义重情、坚韧而吃苦耐劳、充满血性,具有强劲的创造力,地域特有的文化基因的传递、风土人情及自然环境对山东诗歌文化血缘的内在构成奠定了根基。正因为如此,每个诗人身上都深深打上了山东的烙印。比如蓝野,到北京《诗刊》社多年,依旧还是山东诗人,没有人会就此认为他是北京诗人。
然而,山东诗人一方面具有地域性,一方面又超越了地域性,他们的诗作也有着与时代的紧密的对话关系。如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诗人李小雨所指出的,这一代的山东诗人都是扎根生活的底层的诗人,深入到了生活的各个层面。上世纪末至新时期十年当中,诗歌进入平稳厚重时期,对个人经验与日常生活的个性化处理与历史背景的冲击带来新鲜的爆发力,如路也荆钗布裙下也有万里山河,诗人都有着自觉的时代意识。生活是长久的,时代则是国家重大的事件、民族关心的热点,青年诗人应当投入到当下的时代生活中去,不断更新诗歌。首师大教授、诗评家王光明也认为,山东诗人写出了齐鲁大地在经济转型中的痛感与快感。
上世纪80年代以北京诗人为主体的朦胧诗派轰轰烈烈现身,继而是四川诗人的集体登场,及至后来的边塞诗、甘肃、苏浙及云南、福建等诗群出现,都成为中国诗歌的劲旅,韩作荣表示,如今山东青年诗群又集体亮相,以其个性相异又都充满了创造力的作品给人的心灵带来了巨大冲击。文学鲁军、山东诗人群体的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