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日子，妈妈就打来电话说，她做了几盏灯笼，让我有空回去看看。我嘴上答应着，却没有往心里去，心想几只灯笼做了就做了，实在是没必要故意回去看的。其实我离家不远，只是有空时总找借口忙着自己的事情。

说到灯笼，我以前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的，那是因为外公以前为了生计，曾做过灯笼卖。小时候不知道外公为何要做这样的灯笼，你看别人的灯笼多简单呀，只不过几根灯架，外面包了层油纸。外公对我说，灯笼是分实用与观赏的，而他做的就是观赏的一种。小时候，我也看不出除了多了一些花花绿绿，漂亮的地方来自那里。

到了过年，元宵时家里都要上灯了。我们家是用的就是外公亲手做的灯笼，只有在那一刻，我才能发现自己门前挂着那一盏与别人不一样的灯笼，曾经很自豪过。可现在，我看到家家都已换成纱布电源灯笼，只需要打开灯笼的电源，红光就可以透满房间，如果不断电，它会一直这样亮下去。我只记着这只是个风俗，也知道老家还有几盏外公做的灯笼，但我也不会去拿来用。一是觉得用腊烛麻烦，更是有危险。其实更有的是觉得它的俗气，我觉得自己现在眼光不一样了，那小小的灯笼哪有现在的漂亮呢。透过那层红纱，我看到光晕把儿子的脸照得红扑扑地，像我的小时候。

记得我小时候，我一样跟父亲争着去挂灯笼。外公做好灯笼，分给子女各几盏。我喜欢刻有时间的那种灯笼，这明明确确地记载着我又长大了一岁，而事实这样的灯笼并不好，因为时间，过了这一年就算旧了，明年就得重新做。我还记得外公做灯笼不用油皮纸，用的是整条烟的烟壳加上大红纸，我们还专门为他去别人家讨过烟壳，那时其实的这样的烟壳也是少有的，很少人有买整条烟的实力，自然也没有这整条烟的烟壳。我不知道是不是外公的发明，还是没有办法，这废物利用现在说来可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也有可能是找不到另外的替代品，毕竟用在烟卷上的纸还算好一些的。做灯笼是复杂活，也是技术活，所以我们都帮不上忙，只能做些简单的粘贴。外公按照事先做好的灯架，先剪出纸板的样子，一折二折三折，折出六角的样子。再在六边纸上画上花草鸟兽，或者故事传说，但基本上都是代表喜庆的。画和裁是极需要工夫的，外公一个人做好了这些事，记得外公平时一般都不下楼，连饭也是送上去吃，外公说这样能保持专注。其实我更想说外公能日复一复地忍受寂寞在楼上，做着这些既单调又复杂的工作，我想他的内心一定有着艺术创造的快感。这是因为我时常为外公的认真而吃惊，我本来认为这做起来卖的，随便点就好了，做错了稍改一下就好了，而他固执的几次训斥了我，我当时只会说他的迂腐。可也许就是这样认真的一个人，做出来的灯笼才能远销各地。我其实是做不了多少事的，小时候坐也坐不住，一般只能做最简单的扎针眼，就是在画好的纸板上扎出一个个透光的针眼。虽然扎针眼不需要怎么样的手艺，但用心与用力还是少不了的，针眼的运行也要在规则之上，你的手必须要稳准狠。我的耐心通常都是坚持不了多久的。那几千个几万个针眼，基本上都是外公自己一针一针夹着血泡扎出来的。像我一样，各个亲戚都会来一下子，但都是没可能坐久的。只有外公不理会外面尘世的喧哗，不管春夏秋冬，在自己的阁楼上，一针一针刺着真实的生活。我当然不会知道，家里那盏灯笼开始泛着红光的光辉时，射出来有多少是外公的心血。

可那时灯笼卖的贱，现在也不会卖得高，也许更加没人要了。现在制作技术进步了，不单是灯笼，过年也是越来越没有多少意思了，灯笼都是带电源的，有的还有声音，过年也只剩下了吃喝玩乐。一切都在顺利的淘汰，上灯也就是为了打开灯笼，现在谁还愿意半夜起来换蜡烛呢？谁还愿意去关心灯笼背后的故事呢？当年过年切白糖，做馒头的欣喜也都不见了，因为街上什么都有了。

过年回了家，看到了妈妈做的灯笼，与外公在世时做得几乎一样。妈妈说，也是为了让外公的技艺不失传，努力学习了很久，才能做得起来。没想到一做就做了几百盏，我看到叠得满满的整整齐齐的一箱。她说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一盏。看着同样是花了无数心血做成的灯笼，上面有着鲜活的花虫鸟兽，悲欢离合的故事，如同往常一样泛着暖暖的光芒。我说现在早已分不清人生与事物的价值所在，对于这些灯笼也一样。妈妈又点亮了几盏，此时微微的烛火突然发出一道极亮极眩目的光，让我的心中一颤，让以前的事物不断地清晰起来。

我拿起手机，端端正正地给它们拍了几张照片，将它们存入手机。我感觉心中有种东西不断在酝酿发酵，就别过头，看到窗外，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