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没有在意这个城市的黄昏是怎么来的。我也迟疑过,这个城市有黄昏吗?以前坐在窗户边,能看到外面很多的建筑,像一盒一盒树立的火柴盒,把天底下的空间都塞满了。虽然是人工制作,但是,却不能感受到来自人性的亲切。越高的建筑,越大的建筑群落,意味着价钱也越高。钱或收入,就像巨大的无形的冷冰,能迅速冻结许多人的热情。在黄昏时候,这种冻结感更强烈。又是一天过去,又是一天人生,又是没有多大进步,又是反复昨天的故事。清醒地感觉到这些,心情便会被一片阴影笼罩,忧郁来袭,自己抱着自己的手臂,感受孤单与无助。我们忘了当初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忘了当初对这城市的喜爱,忘了雄心大志。当然,计划还在心里,却也像一块冰一样在消融。时间只让我们苍老颓废,让前途扑朔迷离。我们想抓住什么,从早到晚忙碌着,一抬头,城市正在暗淡,黄昏已经铺在了城市的天空上,夕光从西到东一路渲染,宣告夜幕降临。
走出办公室的门,走到人行道上,走在天河北路的榕树浓荫下,哦,这个曾让全城景仰的商业旺地,现在像一条湍急的河流。各种年龄组成的人流,原本是这个城市最动人的部分,衣服、裙子、西装、皮鞋、口红、白白的皮肤、急促的交谈、呆板的面孔,每天都上演着这一幕,已经让人熟视无睹。所谓的传奇、浪漫、花天酒地、万种风情,早就被等电梯等公交车堵车等种种折腾抚平,只剩下匆匆的脚步,惊慌的眼波和干巴巴的告别。其实,脚下的地板很不错,花岗岩、红砖头、大理石,应有尽有。榕树、芒果树、英雄树,一行一行,还有绿化带,青草或蕨类在愉快生长。红的花白的花挤在花圃里,涂抹着城市环境的生动。不想走,也可以坐下来。时代广场有露天的桌椅,古色古香,叫一杯咖啡或茶,慢悠悠的品着,也是一种不错的状态。但是,那些优雅地茶座经常是空着的,偶尔有一对老头,他们也没要东西喝,只是坐着,谈着话,等着下班的人潮退去。
夕阳余辉像一条明黄的长裙,缓缓的在城垛与空地上拖过,温暖、芬芳、清新。可是,传递到心里的是另一种感觉:彷徨。夕光消失,路边的灯、窗里的灯次第亮起。还没有等到暮霭降临,城市已经灯火辉煌。大马路上车辆鱼贯蜗行,人行道上也有人一心向前,看到的景象,都是在运动着。而这个时候,本该平静下来,像一只鸟一样栖在枝头整理羽毛,然后和同伴一起蹦蹦跳跳,用欢快的舞步作别一天的辛劳与痛苦。而我们偏偏不是鸟,城市生活最繁忙的时段,也在这一刻。上幼儿园接孩子,到菜市场买菜,约人吃饭搞关系,安排晚上的娱乐活动,这一切都需要忙碌计算。城市里很多商人,他们精于算计编排。但是,更多的居民疏于或懒得算计,像被一股巨大的洪流带着,随遇而安随波逐流。我们渴望真实,渴望获得真相,渴望安乐,结束这飘飘荡荡的生活,我们渴望着,并被这渴望支持着,战战兢兢地工作和等待。受不了的人去买醉,扛得住的人也去买醉,那些五彩的霓虹,就像我们设想的未来,有的因之疯狂,有的因之振作,有的只是消磨时光。
这个城市里的大多人属于在消磨时光。无论你有多少的收入,也不在于你住洋房还是住城中村,也不管你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无论位置有多高,还是有多卑微,都不能改变内在的空虚与平庸。这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这是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明星的时代。我们需要刺激,需要满足,需要哭或笑,需要一个颂扬或打击的对象。如果无能为力,也可以什么也不管,就像留守乡下的空巢老人,朝起暮息,不再计算日子,而是与时间同行,生活还在继续,人已经老朽得惊动一个时代。我们会去关注社会人口老龄化,但也仅仅是关注,就像面对一个受伤的刺猬,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或走进他们,我们实在有些无能为力。但他们在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因为一不小心,我们就会重演他们的命运。
这是很残酷的现实,无论坐在哪,只要接触到现实,我们的神经就会变得敏感和狂躁。面对现实抑或未来,我们像落水的小蚊子渴望着救赎。从离开办公室,从坐上公交车,从堵车到前进,从进站到步行回家,我们都像行经在一片大海上,不知道风暴在哪。历史或经验告诉我们,在这里生活很安全。我们也安全的活到了现在,但并不意味着接下来一帆风顺。我们在等待着风暴来临,在等待着和厄运作斗争。很多次我自己都茫然,为什么每当黄昏来临,我们心中就有那么多的不安?是因为我们不再谈信仰?是因为我们很多信仰已经物化?是因为破碎的价值坠落尘埃令人哀伤?我不知道,我只有坐在这里,看着黄昏和城市的灯光交织,是那么朦胧迷离又是那么真切现实。
这里是汇侨路,这里是一家私房菜馆的二楼。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路上的车一部接一部首尾相衔的开过去,一切井然有序。树冠、行人、小饭店的招牌、在路边上拉着妈妈衣襟等人的孩子,都像预先布置好的场景一样,有了温馨的味道。是的,可以坐下来要一壶酒,一边喝,一边去回想。是的,20年前,这里还是荒凉一片,有农田、山岗、墓地和小小的村落,油灯下的那些苦涩的黄昏既单调又无聊。人们期待变革,希望跟上时代,希望繁荣富足。他们知道兴旺发达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但他们没有预料到心情将会变得如何多样复杂。我们看到了,我们一边兴奋,也一边慌乱,在为自己的能力微小而惋惜。但毕竟我们可以抵达这个城市,我想,我们应该为此干杯。举起杯来,不要再忧心忡忡的经过黄昏。我们应该庆幸,也应该自如,这么多年了,我们还在这里,没有退缩过,也没有改变过,我们因此而成了这个时代的中坚力量。你看看这个饭店里的食客,看看路上的那些奔波的行人,看看那些窗口里的灯火,呵,就是我们,就是这些卑微渺小又坚强的人,在用自己小小的光亮温暖了广州这座城。
也许没有人认可,这已经无关紧要。但我们看到阴暗,就会发觉到光明。在这个匆忙的时代,我们也许不必去强调得失忧患,我们是小人物,来自他乡,并不是无依无靠;我们每天都忙忙碌碌,每天都在感受着变化,每天都在感受着,这不足够吗?或许不够,是的,永无止境,那就感受,感受每一天,我们才不会错过每一天的精彩。看这可爱的暮色,看那柔和的灯光,想想这一天的生活,无论外乡人,游子还是过客,都在为热爱着的生活奔波,我们该把忧心忡忡放下,自如的穿过人海与街道,回家生火做饭,或在大排档约人小酌,只要安下心来,精彩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