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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普查:一道眼神穿痛的历史
    • 作者:余普查 更新时间:2013-05-24 03:12:42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476
                      
      
         孩提时,老家养狗主要是为了看门,白天讨饭的或者手脚不干净的生人登门,狗的叫声立马提醒主人的警觉,讨饭的抓一把面打发了,生人问清楚来干什么,熟人热情地招呼屋里坐,一边对狗喝喊一声:一边去。尽了职责的狗就到院子里随处晃荡去了。
        记忆中家里养第一条狗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玩泥巴的稚童,大人都去干活了,只有我和狗在院子里嬉戏。那是一条毛色黑白相间的小花狗,是哥哥在山里拉柴时捡来的,老家有句俗话,孩子自养的好,猫狗偷来的好,偷来的狗凶恶,能看护好庄院,偷来的猫不偷懒,只抓老鼠。这条捡来的狗,或许应验了这句话,它活泼伶俐,乖巧顺从,丝毫看不出将来有多么的凶恶,它是我最忠实最要好的一个小伙伴。我的童年因为它的存在而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人与动物是地球上生命的组合,要么和谐相处,要么互相残害,物尽天择,适者生存。那是一个苦焦的年月,饥饿困扰着全家人,何况养一条张口的动物,从牙缝里挤出的残汤剩饭就是维系它生命的保障,它很精瘦,整天眼巴巴瞧我给它喂怎样的食物。
        这一年大年三十,村庄处在欢乐的气氛中,我一边打扫院子,一边和小花狗逗着玩。它一会儿窜来攆去,一会儿唬猪,一会儿扑鸡,甚至将我自制的一盏花灯掀翻在地。晚饭开始的时候,我帮哥哥去贴春联。母亲去场院里抱柴火。饥饿难耐的小花狗就偷偷溜进了厨房,当母亲回到厨房的时候,她擀好的一大片面条就被它叼走了大半。母亲急的哭出了声。哥哥闻讯怒火冲天,拾起身边的挑水担很用力的朝小花狗撇去,被挑水担击中的小花狗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僵卧在院子里,浑身不停地抽搐。
        我抱起血淋淋的它,眼里顿时涌满了泪花。可怜的小狗啊,不是哥哥心狠,要知道,那时候一年中难得吃上白面,何况这是一家人节省下来的真馐琼浆般的年夜饭。
        余怒未消的哥哥又把它从去我的怀里夺走,拖到家门前的一片小树林里,我守护着,它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团枯草里,一只眼睛於满了血渍,另一只眼睛看着我,除夕夜的暮色已经笼罩了大地,我周围的槐树林在寒风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村庄里燃放的鞭炮声似乎离我很遥远。我想我泪花也已经结成冰了,两腮麻木了,感觉不到冷。母亲一便便催促我回家,饭熟了,就我一个人没有吃。
        离家只有箭步之遥,这是我熟悉的一片小树林,平日就是我和这只小花狗的天地。我啜泣着,拒绝与母亲回去。“小花狗!小花狗!你可千万别死去”。我一遍又一遍地祷告。它的那一只哀婉的眼神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刺痛了我年幼的心。我将受伤的它抱回场院,放在一堆柴草里,给了它一点零食,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个童年除夕夜,它让我在一只小小的动物身上领会了人类与大自然的悲哀和无情。
        抗过寒冷的长夜,小花狗居然活过来了,但它的一只眼睛却永远失去了光明。它用剩下的那一只眼睛,开始了我童年的另一种生活。它变得郁郁寡欢,缩在院子的一个角落会长久的呆下去,哥哥见了它总要绷起眼,嫌碍手碍脚,还嚷着如果不听话就打死它,一母同胞,就因为那条小花狗的遭遇,我对哥哥在这一生的时光里都怀有一种不可理喻的成见,尽管作为长子,他给这个家付出了更多的心血。
        一次我的姐姐回娘家,哥哥终于找到了借口,让她把小花狗带去,或是半路上仍了,说我要念书了,又没食喂。我抱怨地看他,在在他严厉的目光下我放弃了收留它的愿望。便万分依恋地抚摸它,它也仿佛懂事似的,朝我不停地摇尾巴,嘴里还发出喔喔的叫声。特别是与它的那一只独眼对视时,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没有小狗陪伴的日子,我痴痴地遥望姐姐走过的山路,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带回了她家,是不是真的丢在了那荒僻的山梁上,它承受的饥饿,承受的寒冷,离开家园的孤独,都是我无从想象的。时光在一个童年的心里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将所有的不幸和遗憾涌了出来。
        我只有绝望,一个世界容不下一只小狗,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容得了什么。
        几天之后,闷闷不乐地我正呆坐在屋里。“汪汪”,一声熟悉的犬吠忽然传入我的耳膜。“小花狗,是我的小花狗回来了!”我狂喜地冲出屋外,小花狗也蹦蹦跳跳向我跑来,欣欣地欢快地转着圈子。我仔细地端详着它,几天不见,它明显瘦多了,但那一只眼睛,却因为经历了风雪的磨砺,或者回到了家园,或者见到了它的主人,它分明地明亮起来,就像雨后的晚霞,闪灼着温柔的光彩。
        那是一个荒诞的年月,我感知的世界依然容不下一条狗和一个孩童融洽的天地。秋天,庄稼成熟了,田野里不时有野狗啃包谷,为了保护粮食,大队为此组织了打狗队。所有家庭豢养的狗,所有地里流窜的野狗,一个不留,必须杀光斩尽。记得那是个阴雨缠绵的傍晚。大队选择了一户人家的房子后面,安排所有的人手执棍棒,对全村所有的狗赐与杖刑,这种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五刑之一,始于东汉,沿至清末对待罪犯的惨烈酷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用在了狗的身上,多年后我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当小花狗从我家院子里拉走时,认我撒泼,认我阻拦,它最后投给我的那一道眼神,就是我生命里所有的疼痛。雨声如注,我蜷缩在被窝里,听着被棍棒施刑的狗的凄厉的狂吠,我蒙上被子,无声地啜泣。
        此后的年月,我家又养过几次狗,但都无法代替我对小花狗的无限眷恋。
        时光如箭,当我的儿子喜欢狗的时候,我们举家生活在城里,城里人养狗其实就是养宠物,怀里抱的,手里牵的,小车上拉的,都是一种生活的调侃和无聊,完全缺失了我孩提时养狗的意义。几年前儿子花二十元买回了一条狗崽,白色的,很可爱,儿子还给它起了个与饥饿有关的名字:馒头。“馒头”已经不是吃残汤剩饭的时代了,儿子每天给它火腿肠、鸡肉什么的。可是家里却被它弄的一团糟,到处粪便,老婆几次要赶出去,都被儿子软磨硬缠留了下来。儿子考上大学后,没人再顾得上养它了,生生赶出去不是办法,毕竟是我家庭的一个成员,无奈之下,我下乡的时候就顺便送给乡下的亲戚了。
        夜半失眠,偶尔给亲戚打电话寻问“馒头”的近况,却莫来由地想起了儿时我那只小花狗,那一只眼睛发出的光芒,穿越在时光的隧道里,弥久不散。(余普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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