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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杏蓬:秋在刘家旁峪
    • 作者:欧阳杏蓬 更新时间:2013-05-23 02:27:42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016

           

            每次触及到山东,我内心就有些激动和酸麻。迄今为止,我只去过三次山东。一次去了鱼台,两次去了沂源。说实话,三次经历都是蜻蜓点水,心里有留下一鳞半爪的印象,却组合不到一起。这是我的遗憾,我决心会再去,看清山东的风景,体尝沂源乡下的生活。不为别的,只因那里该是我的第二故乡。在广东的时候,一提到潮阳,一些当地朋友就会说,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断断续续的在潮阳呆过七年,在那片土地上,干过一个农民该干的活,干过民工该干的活,干过年青人该干的活,体尝过流浪、穷苦、食不果腹、茫然……。我并不怨恨,在那里我学会了坚持。无聊的坚持,对明天的信仰,对环境的绝望,对自己的肯定,对命运的臣服……,一切都有,日子却如练江流水,不会因为一个人改变,也不会因为它自己改变,它就在那里流动,它的疆域为动而不动。命运也是这样,所有的流程一个也不能少,苦难、辛酸、无助、孤立、流徙、贫穷……。经历过这些,生命才会坚强,扛得住打击,既珍惜幸福又不贪婪财富,坦坦荡荡,皆因命运的雕塑。潮阳的生活教会了我做一个正直的贫穷者。可离去之后,一直计划返回去看看,可一趟也未能成行。倒是沂源,我第一次去,只呆过数天,却念念不忘。东干脚是我的故乡,沂源,或者沂源的刘家旁峪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是刘家旁峪的女婿,俗话说,女婿当半子,毫无疑义,我是刘家旁峪的儿子,不称职的儿子。每每房二在我面前一说起她在刘家旁峪的过往曾经,我一边心神向往,又一边暗自惭愧。尤其是对流家旁峪的秋天,我是心驰神往的。
            一九九九年去鱼台会友诗人卜一,山东给我的印象是一马平川,黄土地,高粱地,风中扬起的尘霾,把阳光都染黄了。白杨树、瓦屋子、水稻上,都是灰尘。让我惊讶或者震撼的,是高粱地,或者是玉米地,一大片,一大片,气势汹汹的,从天边席卷了过来,把人、村庄、马车、拖拉机、汽车、白杨树都包裹了进去。鱼台的人也有这气势,一张桌子,满档到坐不下人,桌子上,满档到放不下菜,酒,敬得你下不了席,情,热得你无法用言辞拒绝。中午到鱼台,一桌饭吃下去,我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离开的时候,头脑昏昏沉沉,我仍是在默念,我一定会再来。不为别的,只为这里开阔的大地,为这里醉人的酒,为喝酒而豪气满怀的山东大汉。挂念了几年,鱼台没有去成,倒成了沂源的亲人。沂源,不翻地图,还真不知道它处在山东哪一块。而山东的“沂”字,在我的字典里,是个悲情、多情、豪情的字。这些认识,来自几首歌曲,《沂蒙山》、《沂蒙颂》……,婉转的曲子,苦难的大地,不屈的人民,多情的儿女……,一边听歌,一边令人动容,热泪盈眶。沂蒙,其实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缩影,勤奋、勤劳、热爱生活、热爱民族,在苦难中担当,在大义面前勇往直前。我跟房二结婚后,很多次想过,房二是山东人,我娶的是山东。山东,我们中国大地的胸脯,面朝大海,又背负千山万水,无论泰山鲁山,无论黄河青岛,还是要远一点的新疆西藏,无不受山东文化的熏陶。五湖四海的中国人,身上无不带着孔孟之乡的文化因子。我娶了个山东太太,是我跟山东的缘分。
            我喜欢沂源的秋天,喜欢刘家旁峪的秋。天气有点凉,对南方来的人,除了早晚冷的有点不适应外,一切尚好。十月的刘家旁峪,大地已开始凋零。我觉得凋零是从天气开始的,早上,阳光很亮,却没有了热力。屋檐外的白杨树的底部,叶片已开始发黄。每到早上,树上的叶片硬得像玻璃,这样霜冻几天,白杨树的叶子就会随风飞舞,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脱个精光。园子里的桃树早就无精打采了,叶片儿已了却生机,低垂着,耷拉着,一阵微风就能扯下几片来。苹果树还精神,枝上的红果朝着太阳,享受着清风,一副满足的样子。令人惊讶的是山楂树,就在道旁,如一柄撑开的大伞,淡绿的叶子边,缀满了嫣红的山楂果。儿子受了红色的蛊惑,蹦起来,摘了一把在手里,小心翼翼的送了一颗到嘴里,又蹦了起来,呲牙咧嘴说“好酸”。而一旁的枣树却还很诗意的婀娜着枝叶,叶子绿着,看起来很纤弱,却有种韧劲,随风飘而不落。叶子间的枣,长长的一颗,也在风里轻微摇着,绿的,褐色的,一半绿色一半褐色的,在枝头缀满着,让人想舔一舔那光泽的皮儿。敲下一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枣,儿子猫着腰,只顾把大个儿的捡了,捧在胸前,手也不闲着,把整个枣塞进嘴里,嘴里像含了一个鸡蛋似的鼓胀起来。妈妈笑,爸爸笑,他却只管用力咬了那枣,咬破了又像吃糖一样的吸。五岁的孩子,一切都那么的随心所欲,令大人既羡慕又尴尬。
            刘家旁峪不是一个现代化的村庄,交通、房子、装饰,都像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庄,它在沂源县城的南边,在大山群中,逵山脚下,鸟鸣鸡犬相闻。通往县城的班车,一天两趟,也不准时,有时一天只在早上来一趟。错过班车,就要去大张庄乘车。一些人怕赶不上车,出门要预约,提前给班车司机打电话,告知刘家旁峪有人要出村入城,按班车司机定下的时间在路边候着。刘家旁峪,顾名思义,山谷里的村庄。这里的山相互缠绕,一座包一座,彼此繁衍,山山相生相靠,无穷无尽。放眼看去,到处耸立的都是铁的脊梁。山顶不长树,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猛一看去,磕得眼睛都生疼。一排石头的山脊,一线蒙灰的蓝天,一片阑珊的风景……。是桃花源?是荒村?还是普通人家?沿着山道上逵山,道上都是细细的泥沙,抓一把在手里,润润的,藏着一些秋意。道旁的花生地空荡荡的,残留着一些发黑了的花生叶子。梨园、桃园、苹果园、石榴园……昏昏欲睡。依山而上,到了山腰,坟地与白杨林把人间的气息隔离开来,杨树之上,是石头,石头缝里的灌木,鹰,高耸的石峰,蒙尘的蓝天,秋意凭空而来。那些石头像羊一样,蜷在一起,看着山下刘家旁峪林木掩映里的屋子。人呢?从东往西,从南往北,从村道,到山道,从大树,到河畔,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影。那些建筑像遗落的古迹,在绿色里,在黄色间,被掏空了似的,等待被填充、叫醒。整个刘家旁峪的四周的山群,像一道一道波浪,而村庄,是浪花,跟着大浪一起律动着。秋天是一面激战正酣的旗帜,微微的风中,传递出秋天横扫大地的萧瑟之气,树、村庄、园子,都在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寂静之中,我更喜欢的是鸟叫。几年不来,刘家旁峪多出好多鸟来。好多的鸟,却只有一种,灰色的布谷鸟。这是值得玩味揣摩的鸟,它不惧人。在院子的东侧,有一棵槐树,树叶绿着,两只布谷鸟在繁密处结巢而居。我端起碗,就看见一只,它在枝叶间跳跃鸣叫,咕咕咕咕的,旁若无人。南方人一见到鸟,就想到餐桌上的美食。而老人却告诉我,不能打,打了要犯法。老人笑着,笑得很天真,也掩饰不了他历经沧桑的容颜。他们老了,老得哪也去不了了。我看看墙头的狗尾巴草,是的,已经枯萎的狗尾巴草,在前头的蓬草里,依然挺立着,沐浴着阳光。老人坐在阳光里,无所事事,便开始沉思,影子和人,像雕像一样严谨,注解着这片大地上的秋天。无论充实、虚空,还是幸福、不幸,已经无关紧要,刘家旁峪,刘家旁峪的人,刘家旁峪的秋天,需要安详,需要静下来体会生活。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刘家旁峪在衰落,离开刘家旁峪的年青人,比白杨树的落叶还多。无论是东干脚,无论潮阳,还是眼前的刘家旁峪,秋天,刚刚到来的秋天,已经带来寒意了。长风万里,我站在这里,一边感受秋,一边感谢生活,赞美生活。因为生活,天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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