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这是极高的境界。好的文艺作品往往被人们称为“有诗意”。有一种比较时尚的说法是:诗到语言为止。止,至境也。 无疑,“初识一瓣香”是其代表性作品。在“芳菲令”这个小辑中收入的关于写花的作品,均显示出诗意特征。
一是境界。一花一世界,一香一芳心。在“初识一瓣香”中,素罗衣写不同的花香,均写出不同的个性。可人的香,蛮气的香,禅意的香,清静的香,高贵的香,沉闷的香,内敛的香,直抵生命的香。她哪里是写花,她就是“借花为名”,写出了女儿的灵性,像金陵十二钗那样,活跃在我们的面前,颇有诗的境界。她说花胜于美人的好处,是它比美人香。她认为,一个人小时候喜欢的味道,会蛊惑他的一生。她说,“我不太喜欢那种干净得一点气味都没有的男人,就像不太喜欢没有香味的花,动物还知道用体液来划分自己的领地呢。”她想说什么呢?“我钻进你的衣服,变成你的样子”,原来,“情人身上散发的自然体香是让人迷醉的”。看来,“闻香识女人”,不单是男人的事。这样,人们在感受到各色花香的精彩后,察觉到一种内在的生命冲动。这是真实而又撩人的。女儿如花,心意何深。
二是灵气。在“这是玉兰,这是悲欢”中,她写自己的本家姑姑彩云,写她迷人的妖俏,写她与众不同的性感与美貌,写得极富神韵,而这位俏佳人最后的眉眼呆滞、身体干瘪的形销骨立,又令人叹息。对于“脏了的白手帕”不由得心惊肉跳。对于“这在今天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女子爱俏与青春欲情,被视为了洪水猛兽”的现实,不无批判。这篇散文,仍然借花为名,把个白玉兰似的人物的悲欢,写得生动而凄楚,人物的鲜活及作者内心的震动,令人过目难忘。说是像小小说也未为不可,这是见出素罗衣写作灵气的例证。
三是语言。素罗衣散文的语言表达不是平铺直叙的,不是写景、状物、叙事、抒情的一般逻辑性表述。她由着心性,借着灵感,跳脱而轻盈,行笔自由。有些语句极富杀伤力,像“连日来淫雨霏霏,淋得人快生豆芽了”,她看白玉兰“总觉得有一种**的温暖与苍凉,就像一个流满**、同时也内心洁净的女人,苦恼、急切、灼热、放肆,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爱”。再如写黄葛兰和枙子花的香,“有股不由分说的蛮气”,“像在酒桌上,被一娇俏的可人儿捏着鼻子灌酒,喝呀喝呀,本不想喝却也不由自主地喝下去了”等等。这些语言是独到而传神的。
美不在遣词造句与刻意雕琢,而在于外物、内心、人事、物象浑然一体的写意,在于写意的背后有思想。心之自由与文之自由,这正是素罗衣与众不同的地方。
素罗衣的散文为什么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从文本看,主要有以下原因:
她有深厚的古曲文学修养。也许她未必读《唐诗别载》那样的选本,未必读《稼轩集》《漱玉辞》原本,未必称李清照为易安居士,但她读过相当的古典诗词是毫无疑问的。她熟悉《红楼梦》也是毫无疑问的。她写林妹妹的桃花情结,引用甲戌本的红评,似有学者之风。因之,在她的散文中,无不有书香与墨韵,有一种文脉相承的古典的优雅。她自己也写旧体诗,而且写得还不错。真是“别说春意阑珊,连人也阑珊了”。不仅如此,从整部散文集看,她表现出较为宽泛的知识面和文化修养。
她有真切的生活体验。无论是写花与写人,她都写得很有生活气息与现实感。并非发思古之幽情,一味追寻古典。比如她写“而我就爱桃花的‘又村又俗’,爱她没有仙气,也没有庙堂气,很人间,很家常”。又比如在“春深似海”中,她写与洗发妹对话,洗发妹说“我吃稀饭喜欢干巴巴的,不喜欢那种大海捞针似的稀饭,像在碗里钓鱼儿,急死人”。还有小时候“偷嘴”吃没成熟的果子等情节,都很生动。她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贴近生活,贴近现实而又出之自然。这是很可贵的。
她有丰富的情感世界。多情而敏感,这是诗人素质的重要特征。这种素质应由天生,但后天的生活积累与文化积累,对文学的钟情与选择,阅读、感受并思考,当是其催化剂。很难设想一个过于理性、生活刻板、思想拘谨的人,能写出活灵灵的文字。是的,生活与阅读,应是她创作的源头活水。
她勤于创作。一般写作者会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写得很实、很笨;第二阶段是写得很花哨、很刻意、很艳丽;第三阶段是写得很轻松,很自由。这第三阶段,有的人也许一生都难达到。
素罗衣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与多情,成就了《借花为名》这部优秀的散文集。她的情感素质与语言特征个性鲜明。她的不足之处是似乎还不够宽阔、大气和深刻。但我想,素罗衣之所以为素罗衣,正出于她的这种温婉与灵动。
(《借花为名》,素罗衣著,北京十月出版社2012年11月出版)(曹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