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以《上圈感激的泪水》为题,但琢磨了好久,觉得土地沉郁深邃的流动脉息更能渗透到人的血管里,还会进入一个比上圈更为广阔的生命境域,于是决意按照这样的思路写下去,哪怕一点儿都不轻松。
由艺术家和上圈村民共同创作的《隐没地》,简直像缓缓走在苍凉凄美的大田野间,散漫下的孤独或空旷里物象零落的原始状,叫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回归远古岁月的感慨——这里的土地几乎耗尽全部的气力,养育了依附在它怀中的一代代村民近一个世纪。我如此解读,也许大家以为过于玄乎,其实我是有铁一般的历史依据的,清左宗棠称之为“贫瘠甲天下”,1972年联合国粮食开发署认定上圈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尽管这儿的土壤从未肥沃过,可当感受到它的子民踩踏的分量,它竟然第一次动情了,遂积攒起浑厚的力用干瘪乳房中仅剩的稀少乳汁供他们吮吸,同时把自然的灵性注入他们的肌体与梦幻里,养成了他们质朴素净的品格,似乎已完成了神圣的使命,如今也该歇息歇息了。而恰恰就在此刻,当上圈即将迁移之际,中国的作家、摄影家、艺术家以及媒体人来到上圈,与这里的村民进行了一次文学与影像的越界实验。自发的组织、真实的体悟、自由的撷取,前后大约用了5个月的时光,汇集出新一代智者经历的情感的律动,于安详中深深思索的艺术气质。读着这些从大山沟壑淌出来的满溢着黄土香气的黑白语言,我宁静地享受着庄严的凄美,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灵魂,都好像钻入我的脉络伴随着我轻轻呼吸,让我感到了土地因你们的到来流下了感激的泪水,让我得到了物我两忘羽化般的抚慰。对摄影我乃地地道道的门外汉,不懂“回归本心本性”的原创理念,因为这已经将摄影观上升至另一高度,绝非我的知识能量够得着的范围,所以本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原则,只想避重就轻,说出不抹杀个性仅表现自己的想说的话。
阿纳托尔·法朗士是法国知名的批评家,他在《文艺生活》上写到:“著者说他自己的生活,怨恨,喜乐与忧患的时候,他并不使我们觉得厌倦……因此我们那样的爱那大人物的书简和日记,以及那些人所写的,他们即使并不是大人物,只要他们有所爱,有所信,有所望,只要在笔尖上留下了他们自身的一部分。若想到这个,那庸人的心的确即是一个惊异。”
这次越界的文学与影像的融合,展示的不仅是“大人物”的敏锐神经,诸如王征、解海龙、吴平关、孙越峰等几十位摄影家,而且还创举性地吸纳了上圈小到4岁大到60多岁从未摸过相机的村民如马晓富(5岁)、李建宝(7岁)、马晓萍(18岁)、马文友(41岁)等的观象定格,他们各有喜怒哀乐,各有表达内心隐秘世界的渴望、冲动,不会考虑别人接不接受,单想显现属于自己的即使是平庸的一部分,此外并无别的诉求。因此我不同意非得说四五岁幼童的视觉构造力要高于已在专业领域锤练了三四十年的职业摄影师的观点。固然孩子的心灵是稚真的,他从未受过培训的眼睛感触到的人、事、物闪现着空灵神秘的色彩,读起来不乏耳目一新,甚至有超越影像本体的期待,但终究那在冷暖交错、风沙扑面的气候里长时间跋涉而来,且一边思索一边赶路,积累了丰富人生阅历,以及丰厚艺术素养和创作体验的摄影师们宽阔的作品,更让人能稍稍多地找出自己的心情,或许由此而热泪潸潸。我曾经以为,震撼人心的摄影艺术作品,并不是人刻意去拍下的,而是客观对象不知不觉涌现出来的。摄影的语言常常是自动来的,它逼迫着你迅捷举起镜头按动快门。需要强调的是,上圈年幼的村民对画面本能的开掘令人惊叹,惊叹之余我发现他们已引爆了纯新的另一幅带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的视觉大境界。
《隐没地》的确能激发我许多的遐想。创作不从属于理论,它的天地如大树的根须深扎在泥土里永远没有尽头。倘若有人要用什么主义来框定、剖析《隐没地》,实在没有必要。《隐没地》体现出的现代摄影人思想觉醒的风格,已摒弃了高腔高调的虚妄,显得貌似闲适,实则其味甚苦,此正是平常真实的本色。(张发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