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群岛礁盘望不到头,汪洋泛绿中浮现出琛航岛。岛边激浪,堆如白雪。岛中高处,绿树掩映。登岛后,我径直来到烈士陵园,西沙之战牺牲的18位战友,长眠这里。一只海鸥,掠过绿树之巅,“嗷嗷”嗥叫,提醒“鸟飞犹是半年程”的迢遥,也似召唤波涛中的烈士英灵。
墓前又见几个柑橘、几支香烟。每次来时,总见供奉有新鲜水果和香烟。在这个四围皆水,却干涸如戈壁的孤岛,人们难得有一个橘子、一个苹果,舍不得吃,也不能让在天堂的战友断供。同行的张毓清把一抔黄土撒在墓前,涕泪横流,哽咽祷祝:“战友们,我又带来了家乡的泥土。入土为安啊!” 1974年1月,他是“281”猎潜艇编队代理航海业务长,他和同志们就在距此不远的羚羊礁附近,用狂风扫落叶般的炮火,把南越阮文绍集团入侵的“怒涛”号炮舰打沉海底。如今,他已是海军少将。
放眼南海诸岛,都是汉域唐疆。几千年来,中国人生于斯,死于斯;当代海军从水师营走来,守土有责,使命传承。近代以来,国势衰微,西方殖民主义者觊觎夺占,日本人遮遮掩掩地“南进”渗透。宣统元年(1909),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率领老旧的“伏波”、“琛航”号军舰巡视西沙群岛,升旗鸣炮,昭告天下,重申中国主权。他以“琛航”舰命名这个海岛,沿用至今。
我追寻李准的航迹。先是在广州苦苦搜寻,没有收获。随后在报刊故纸堆中,寻找到1933年天津《国闻周报》刊载的《李准巡海记》。又经多方寻找,在上海一个弄堂的石库门屋子里,找到了李准的女儿李如璧女士。她是一名教师,热情地给我看一个拍纸簿。很老的一种,每页是不同的彩色,保存得很好。那上面有李准写的“渊徵岳秀,虎啸龙吟”八个大字,遒劲有力。还有张大千的一幅山水素描,是他来李家作客时随手画的。李如璧更拿出一本李准自编的《任庵年谱》,墨笔行草,光昌流丽。她告诉我,曾经将另一份《任庵年谱》和其他文字资料捐赠给《人民日报》。回到北京后,我几次去《人民日报》寻找,报社的同志仔细查找,遍觅不得。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国家第一档案馆。当我提到李准时,年轻馆员说,没有他的相关资料,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历史人物。正当我极度失望的时候,一位年长的馆员闻声而出,问道:“你要寻找的,是不是曾经遭到革命党人暗杀的李准?”这真是绝处逢生,我连忙说:“是,就是这个清朝末年的水师提督。”
年长的同志从库房拿出《任庵年谱》手抄本,说道:“李准生前多次修订他的年谱。这一本,可能是他最后的修订本。”于是,我连续三个月每天去国家第一档案馆,仔细研究、摘抄《任庵年谱》。而后,循此线索,广泛收集所能够接触到的有关资料。
李准生于清同治十年(1871),在他出生前的30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随之,列强入侵接踵而来。伴着炮火硝烟而来的西风东渐,逐渐吹醒了沉睡的中国人。李准和当时的许多青年一样,在几千年的积淀上寻求突破,思想和行为充满矛盾。他侥幸受到慈禧太后钦点,出任广东水师提督,与从甲午海战中奋起的原北洋海军林国祥管带(舰长)等,驱逐侵入西江的英国舰艇,驱逐窃据东沙群岛的日本人,巡视西沙群岛,遏阻法国人的侵略图谋。他也几次**孙中山领导的武装起事。革命党人视他为清廷“悍将”,必欲除之而后快。清宣统三年(1911年8月14日),林冠慈、陈敬岳将炸弹掷向李准。李准逃脱了。林冠慈壮烈牺牲,陈敬岳被捕后也遭杀害。辛亥革命胜利后,人们将他们与刺杀清廷广东将军孚琪的温生才合葬于广州红花岗。
如何看待李准?我曾经几次站在红花岗三烈士墓前寻求答案。也无数次在李准活动过的珠江口、北部湾、南澳岛、西沙群岛徜徉。那里的海,那里的人,那里的故事,那里的风情,点点滴滴,长期积累于胸,使体验、重现李准的生活环境有了可循的依据。我们的前人更对中国近代历史的研究,积累了比较丰富的资料,使我得以还原或接近那个时代的风貌,进一步追寻和了解李准的思想脉络。毛泽东1954年在第一届国防委员会上讲话强调:要把中国近代化军队(清朝末年的新军、黄埔军、人民解放军)三个阶段的进步写一下,“割断历史是不行的”。这对于研究、判断功罪互见的历史人物极具启迪意义。于是,我努力从个人命运切入,以人述史,在广阔背景下以史论人;揭示人生际遇与国家民族命运息息相关,使个人秘史的蕴藉得以升华,折射历史的本真。于是,有了一本小书《最后的水师提督》。(杨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