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慎:海宁有志摩
- 作者:沈裕慎 更新时间:2013-04-03 05:02:23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大 中 小】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024次
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诗人徐志摩的故居,在海宁市硖石镇干河街32号,一幢红砖与灰砖相间的西式楼房。抬头看匾,半圆形拱门的上方,是诗人表弟金庸手书的“诗人徐志摩故居”。在我看来,查先生并不擅长书法,但这几个字却写得清秀中见刚健,可见是倾注了亲情的。二进门的“志摩故居”则由臧克家所书,而正堂上启功题写的横匾“安雅堂”三个大字则十分飘逸端丽。三位重量级人物题此三匾,令故居平添看点。中堂是画家岳石尘百岁时画的松石图,两边是一幅对联:“烟光随地尽,水色到天无”,颇有安然雅逸之意,和堂号语境相符。下面是红木长台,长台上除座钟、瓷瓶外,中间还放着香炉、蜡钎。客厅的家具有红木八仙桌、太师椅、高脚茶凳等,但吊灯却是西式的,折射出主人在中西文化间游走的心境。如今的故居,展览陈列设计得也富有诗意,是我所见名人故居中较为时尚的。
徐志摩原名徐章垿,章垿是徐志摩按族谱排列所取的名,后在沪江大学求学时改现名。他年少成名,风流倜戃,温柔浪漫,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员干将。他凭借一首《再别康桥》闯入文坛,成为新月派诗人的标杆,奠定了其顶级诗人的地位。
1926年,他偕新婚妻子陆小曼返回故里,住进刚落成的新居,红袖添香,月下伴美,“幸福”二字,溢于言表。昔日的新居,如今已是故居,主楼共两层,正厅铺设的深黄彩绘地砖是德国进口的,东西每间卧室一角有西式壁炉,中庭上有玻璃天窗,室内有电灯、浴室、冷热水管等,面积达600多平方米,前后两进,前带东西厢楼,有20多个房间,形如上海的石库门。这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江南小城,无疑是一座摩登豪宅了。
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后,该楼是其父徐申如为儿子专门建造的,内部装修和室内布置据说都是按徐志摩亲手设计所为。现楼下的东西两侧分别陈列着徐志摩家世生平事迹和文学活动,还有徐志摩的手稿、书信等等。《再别康桥》诗作摆放在十分醒目的位置,各个时期的主人照片,将我带入了诗人生活过的那个年代。
徐志摩的一生,都在不停地追求真善美,追求理想和自由。在他的诗歌里,在他的故事里,在他与张幼仪、陆小曼、林徽因三位名媛的爱情纠葛里,我们都能够感悟到徐志摩率真而诚挚的人品,良善却不乏孟浪的个性。他创立了新月社,搅动了中国文坛一池春水;他勇敢却不无残忍地摆脱了旧式婚姻的束缚,成为民国离婚的第一人。他那短暂的生命历程,是那么轰轰烈烈。
最有意思的是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大典,梁启超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的一段证婚词,至今读起来还是有点惊心动魄:“徐志摩,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陆小曼,你要认真做人,你今后不可以妨害徐志摩的事业……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这段空前绝后的结婚训词,如今也陈列于此,令我不免有些忍俊不禁,一笑莞尔。
二楼东侧为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卧室与书房,中间有一厅。房内全部为西式家具,家具漆成粉红色,床是铜床,墙上有梁启超题词。现在的书房内,一面挂着曾引起轰动的百岁征婚老人章克标题写的“眉轩”匾额,一面挂着胡亚光画作、张大千题字的徐志摩遗像。书桌上是一部英文打字机,可以想象当年诗人在红袖添香夜伴读的情景下,敲打出一首首隽永甜蜜的诗行。正是被徐志摩称之为“爱巢”的婚房中,他与陆小曼度过了两人一生中最甜蜜緾绵、最温馨浪漫的时光。登堂入室,睹物思人。以前我读徐志摩的诗文,如今进入其居室,似能读出诗人内心隐微的情愫。
徐志摩父母的卧室旁还有一间张幼仪的卧房,无论是卧室布置,还是家具的颜色,都泛着一股清冷孤独之意。张幼仪,这个出身江苏名门,受过新式教育,性情温和,长相清丽,知书达理的她,爱幼敬老,贤惠能干。当他们离婚后,公婆依然认她为“女儿”,仍住在徐家,与新婚的前夫和其新妇一起生活。能以这样的形式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女人都很需要有些气量和胸怀。
在我读到的张幼仪的回忆录里,她并不太怨恨陆小曼,却始终对林徽因耿耿于怀。张幼仪恨林徽因并非因为徐志摩爱她而与自己离婚,而是林徽因既然爱了徐志摩,后来却没勇气和他结婚,而是嫁了梁思成,这让徐志摩的感情一度幻灭很受伤。张幼仪处处为徐志摩着想的,离了婚,她还是一生牵挂他。作为前妻,张幼仪还无怨无悔尽责,养育他们的孩子,以寄女的身份,照顾着她的前公婆。徐志摩在台湾出版的全集,也是张幼仪亲自整理出来的。
在徐志摩故居,我感到他从未爱过张幼仪,甚至有点鄙弃她,但离婚后两人倒是成了朋友,徐志摩逐渐发现了她的好,很敬重她。但于一个女人而言,“敬重”是空的,它吃不得用不得,完全没有体温,没有欲望,意味着冷冰冰的距离。也许只能说,一个勇敢干练、没有诗意,对生活兢兢业业、尽心尽责的女子,和一个浪漫热情,才华横溢,对梦境孜孜以求的诗人,我想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关于爱,一生低调的张幼仪在垂暮之年说过:“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如果关怀志摩和他的家人,是爱的话,我想我是最爱他的。”来自江南小城的张幼仪,是一位豁达大气拥有大爱的女子。她的风度与情致,至今令人缅怀。
陆小曼是徐志摩终极之爱,她出生于上海南市孔家弄,祖父陆荣昌为清朝季议大夫,父亲陆子福为晚清举人,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投身辛亥革命,民国期间出任财政部参事、赋税司司长等职。母亲吴曼华为名门闺秀,深有古文功力,并善工笔绘画。陆小曼受母亲熏陶而打下文学和绘画基础。少女时,她随父母居北京,先后求学于北京女中、圣心中学堂等校,精通英语和法语,并已表现出绘画才华,同时学习京昆戏曲和显露参演话剧的才能。1926年与徐志摩结婚,他们的爱诗人说成是“浓得化不开”。正是这酣畅的爱情,浓烈的情韵之中,诗人在此写下了著名的蜜月日记《眉爱琐语》,倾吐了一个情种的独白与心语。尽管徐志摩与陆小曼在此住的时间不长,但却留下一个爱的经典,让未来长长的岁月去品味。
但这幸福是短暂的。陆小曼一贯养尊处优,婚后的陆小曼旧习难改,依旧日夜颠倒,夜夜笙歌,花钱如流水。此时的徐志摩,教书只为稻粮谋,他虽月入千元银洋,但还是手头拮据、负债累累,经济困窘而精神苦不堪言。就在他飞机失事的前一天晚上,朋友发现徐志摩穿了一条又短又小、腰间破着一个窟窿的西装裤子,他还像螺旋似的转来转去,寻一根久已遗失的腰带。他自我解嘲地说,“那是临行仓促中不管好歹抓来穿上的。”一代富商之子为了爱情沦落到这般境地,这是他的超现实主义理想的失败。至于陆小曼生活奢侈,在上海每月的房租就要银洋100多元,但现在看来,我认为也并非不可宽恕的事。名媛如名花,是要好好养的,只能说徐志摩后来养得很辛苦,不能说陆小曼不值得养,也不至于被贬为草吧。
二楼中庭之北还有一匾额,是当年徐志摩托刘海粟请康有为书写的楼名——“清远楼”。楼后有露台,登台可眺望东西两山。当年徐志摩喜欢站在这里呤诗,《望月》等诗便是在这里孕育而出的。
徐志摩一度有过隐居海宁的想法。菊花、黄酒、河蟹足以逍遥;娇妻、棋琴、诗文可慰平生;每日翻译三四千字,聊可度日,“草青人远、一流清涧”的超然生活无疑令人艳羡。但不久,战火迫近,孙传芳部扰乱海宁,家家闭户,一宿三惊。徐志摩夫妇为避兵乱,被迫移居上海,生活却很难再奏起和谐之音。几年后,徐志摩的母亲去世,他回到故土。终因父亲仍然不能容忍陆小曼,以至父子反目,断绝了经济上对他的支持,从此徐志摩再也没有回过故乡,直到离世。
想飞,一直是徐志摩的梦想,甚至出事前一个晚上,他还用英语对他的朋友说:“我渴望飞翔!”飞翔,一个诗人的梦想,他总是说,飞出这圈子!到云端里去!果真,他飞出了这圈子,飞到了云端,正可借用他所写那首《再别康桥》的结尾:“悄悄的我走了,正是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是啊,1931年11月19日,在天空之中,大雨淋着,大雾笼着,大火焚烧着,新时代的新诗人,悲壮地去了。天上的一片云彩被狂风卷去了。“我飞,飞,飞去太空,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风……”
世事变幻,造化弄人,就在他叱咤文坛、风华卓绝之际,因一次偶然的事故,死于空难。年仅35岁的徐志摩遇难后,张幼仪也离开了这座小楼去上海,后又远赴美国,但这座小楼依然让她魂牵梦萦。晚年,她又重回过这座小楼。而小曼却再也没有回过这座小楼。当年的“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已成为不堪回首的永远的痛。从此,她也终身独居在上海四明村923号这幢老式石库门洋房内,墙上一直挂着徐志摩的相照,直至她于1965年去世。爱与被爱的、被弃的,在结局中都一无所有、梦断香消。惟有这江南古镇的这座小楼,却成了纪念两个美丽女人的情殤之地。
(作者:沈裕慎,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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