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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四面环山,山皆妩媚多姿。那山色干净如洗,青翠如玉,如碧螺春,如甜酒酿,真的是秀色可餐。我的窗户就正对着清雅的玉壶山。凭窗而望,只见一山高似一山、一层淡似一层。阳光斜照的午后,壶山顶上隐隐约约显现出一抹黛青,那是海拔1391米的禾山主峰。禾山产“嘉禾”,应当与炎帝神农有关。在这里,炎帝率领他的部族刀耕火种。炎帝死后安葬在禾山西麓的“茶乡之尾”,也就是现在的炎陵县。禾山周边的莲花、永新、茶陵、炎陵……素为江南鱼米乡,是华夏农耕文明的主要发源地之一。禾山山脉纵贯赣西南北,绵亘几百里,成为江西的一道天然屏障。禾山是上帝的即兴之作,大手一捏一挤造就了禾山,再随手一划,就是莲江、禾水。禾山崛起于永新的里田,一路迤逦向北,到了安福的严田,山势渐渐归于低缓,山体若断若续,仿佛一部雄壮的交响乐到了终曲部分,格外余韵悠长。 写文章有“凤头、猪肚、豹尾”之说。假如说禾山是跌宕起伏的壮丽诗章,那么,位于禾山山脉中段的玉壶山就是它的猪肚部分,丰满充实,意蕴深厚。玉壶山的轮廓绝像一把硕大无朋的翡翠酒壶,横陈在天地间。元代诗僧释天如以“回看佛国青螺髻,误入仙家碧玉壶”之句赞美它。最妙的是,清澈、柔曼的莲水如情人的手臂缠绕着壶山,山水蜿蜒回旋,相映成趣。真个是“峰则青,抒九点,冷映冰壶;水则碧,泻千寻,韵沉琴浦”。这个钟灵毓秀的所在,自古以来,深得文人佳士的格外眷恋。相传,历史上曾经有三位贤明宰相在玉壶山筑台读书,至今留下“洗墨池”和“三相台”等文化遗迹。 前年冬天,我从老城区巷子里搬出来居住,少了三分都市喧嚣,多了七分乡村野趣。“室陋阳光多,心远尘埃少”,上街路远了,却能图个清净,岂不更好。特别是,脚不出门就可以与壶山相对,看山几乎是我的每日功课。相看两不厌,只有“玉壶山”!闲时推窗看山,如对清风明月,如对不墨丹青,如对坦荡君子。窗外是漠漠的田野、潺潺的溪流、翠绿的远山、空阔的长天,江山送碧,春风入户!我领会了古人佳句“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意境。 看山久了,原本骚动的心湖变得平静,浮躁的心态变得沉稳。我爱书画,平时也操翰涂鸦。别人见了我的习作,总说,写字要有坐江山的王者之气,你看毛泽东的字多“霸气”!我只是凡庸之辈,竹竿似的身材,坐板凳都如风中芦苇似的,不稳妥,不踏实。我所需无多,容膝即安,哪够得着整个江山都坐在屁股底下。文人的胸脯多半是鸡肋似的,体积不大,心胸却宽广,能参悟“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乾坤”的玄妙,能装下整个天地宇宙。看山久了,我觉得无尽江山都坐在我的心上。江山坐怀,多么美妙的感受。 日日静对青山,便萌生了画意。裁纸泼墨,画叠叠青山,山脚下的千家万户,画远树近岸,一痕堤坝,数只水牛。不画牧童,牧童正藏在大树后钓河鱼呢。也不画飞鸟,鸟儿正攀在树枝上唱山歌哩。三月的油菜花刺绣出一垄垄的金黄,江南和煦的春光,似有一泻千里之势。河岸上的树木自由生长,叶芽儿才刚刚萌绿。阳光,滩石,水平如镜的河流,倒映蓝天云彩。面对这一泓阔大的清水,再多的烦恼、再多的杂念也涤洗得一干二净。这一切景象,静静的在青天下、在纸上慢慢铺陈开来,无尽江山就坐在我的心上。我把这幅写生国画题为“心头青山”。 画着画着,一时间,我恍惚觉得:玉壶山、禾山,以及天下所有巍峨的大山,四海九州,天地万象,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都通过我家这扇小小的窗口,轻轻的、排排坐在我的心尖上。江山坐怀,不是如负大山,不是如压千斤,而是身心更轻盈、更通透、更纯美,如佛陀端坐在莲花上,如蓝天覆盖在大地上。 江山坐怀,清风满屋,卸下心头的重负、卸下生存的压力,轻松自在、天人合一的感觉,真的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