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我正在书写一幅欲参展的楷书作品。猛然室外传来一阵喧嚷之声。心存疑云,搁笔踱至窗前、推扇一瞧;原来楼下对面超市正在做促销打折的广告,里里外外聚满了抢购的顾客。这时,耳畔又拂来了小儿子呤唱着幼儿园老师教的歌谣;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兀地想起,今天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二,年关马上就要来临了!
静静地伫立,看着那浓浓的节日氛围已在漫延、渗透到生活的每个角落。思绪随着小儿子吟咏那过年的儿歌,飘飞到遥远的往昔......
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质极度匮乏,大多人过着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然,过年却是相当的隆重(比现在浓厚多了)。那时,每逢腊月尾牙节(本地的一种节日,是农历十二月十六日)一到。平日辛苦劳作的农人们虽然卸下田间的所有农活,但一样碌碌忙忙;杀鸡的杀鸡,宰鸭的宰鸭、做红团的做红团(本地一种面食,用来祭祖拜神)......开始为过年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乡间巷弄到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特别那一条狭窄的旧街道上挤满了写卖春联、贩卖鸡鸭、置卖年货......
我们小孩子们也一样,每逢寒假一至就天天数着日子过,企盼大年三十快快到来。因为,到时能尝到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佳肴美馔”(真的,在那日日过着朝齑暮盐,野菜、糟糠都能为半年粮的岁月里,对于尝到一顿有猪肉的“美味佳肴”,那种焦灼的渴盼是如今孩子们根本无法理解、也体会不到的),偶尔还会穿上“漂亮”的新衣服,甚至压岁钱......所以,过年时孩子们是在欢呼雀跃,大人们虽然也容光焕发,然而“笑容”的背后却隐着一丝丝无奈的叹息。本地就有句口禅语;“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插田”。
那时,伴着年关一天天接近时,我们的心也越加激动。但,当农历二十一一过,自己虽然兴奋,可要做的事情却特别的多、接连不断。天天都是在“忙碌”“劳累”着,一时间无法和玩伴们疯闹了!第一是打扫卫生(将屋里屋外进行一次彻底大扫除)。当时住的是土坯房,虽狭小,可一清理起来可够我们累着。期间是要搬移所有的大杠小杠、箱箱柜柜、粮仓等(老鼠经常在里面做窝)......样样笨重,非常不易。且,因当时厨房、客厅、卧房是在同一屋内,经过长年的烟薰火燎,无论是房顶的檩条、和床架、桌椅、器具到处都积满了烟尘、污垢、油腻、蜘蛛网等。母亲先找出一根长竹竿,上方扎一捆稻草,把屋里屋外、角角落落都掸个遍。然后我们帮着进行洒扫、清洗,做到窗明、几净、室洁。这活儿没花上一两天功夫是完成不了!
卫生搞完,开始准备碾米粉和磨豆腐。记忆中当时生产队虽然已有一个碾米厂,但对过着是有上餐而没下顿,囊空如洗的乡人们又有谁舍得去浪费本不该花费的费用。所以,家家户户都是将浸过的大米、糯米、黄豆等挑到村中的那个磨坊去碾磨。因为人多,经常需要通宵达旦排队接龙。轮到时为了能尽快将米碾好(免得后面等的人着急),我都是帮着母亲牵磨,那“吱吱扭扭”一天下来,沉重的碾砣折腾得自己常常是腰酸背痛、双掌并起泡泡,需好几天才能恢复。一些糕粉还得用石臼碓(把米捣成粉末过筛,反反复复),每次都碓的手臂发麻。
接着,把磨好的米浆水份挤掉,掰成小块放在竹匾晒干。同时,豆腐浆还要过滤、烧煮,最后倒入四方板中压做成豆腐。那些豆腐渣也利用起来加葱捏成个个小菜饼(做为加饭菜)。几天后(大概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日)正式做起过年最重要的祭拜食品“红团”。这一天,父母异常繁忙,我们小孩子也一样悠闲不了!兄弟们帮着母亲用糯米皮包绿豆馅揉捏好的浑圆面坯,放入模具里,印出各个有花纹图案的圆团。下方以剪好的大青叶垫着放进大笼子,再在上面涂上红色料。最后父亲下灶蒸熟。红团完成后还要包糯米饼,藕饼等。说实在,年关前的所有杂活只有这一天我们最乐意帮忙。因为,那时在操作的同时,可以尽情地饱尝已蒸好的红团,糯米饼(当天几乎都不需要吃午餐)。
年关二十八,拂晓时分就被父亲叫醒。餐后帮着研墨,拉纸(他挥毫写春联)。待墨迹干后,听凭父亲的指示,撮上浆糊把一对对春联贴在他指定的位置上,连米缸、粮囤、鸡舍、猪栏等都不能错过(预兆着来年大米满缸、禽畜满栏),最后挂上了灯笼。差不多得忙一个晨午,过午又得帮着母亲添柴烧火,油炸那些祭拜用的供品;如红薯片、豆腐干、丸子、偶尔年景好的还多烧那么一点点红烧肉等。那时,面对着各道丰盛的供品,馋得自己不停地咽唾沫。只是,在祭拜之前谁都不敢乱动(母亲非常虔诚,提前吃了少不了挨揍)。说到肉,那年代是有钱也买不到,都是凭着分发的肉票限量供应。记得一年因供销社猪肉紧张,为了能购到,父亲让我连夜排队。当时寒风刺骨、异常的冷,冻得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颤抖不停(却不敢回家穿衣,怕错过买不到,毕竟为了吃肉已渴等一年了啊!)。乡人也一样,个个哆嗦着,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二十九白天大人依然碌忙,我们小孩子倒没什么大事情了!但是,那一晚注定难以入寐。因为心垄亢奋啊!为了等待下半夜祭天(本地的一种风俗,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九下半夜要先祭天地,祈保一年到头来风调雨顺、全家平安),全身每根神经都在活跃、激昂着。当刻钟一转到凌晨一两点,就起床帮着母亲把已准备好的各式各样供品搬到门外的“八仙桌”上。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静静等着母亲焚香对天祷告,完毕后按照她的要求也跪在蒲团上对天三拜九叩。然后烧起准备好的贡银,金纸、银色纸等,熊熊的焰火映照得我们两腮通红,并暖遍了全身。左邻右舍也差不多在同时进行。霎时,烛光摇曳、香烟缭绕,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划破了漆黑而寂寥的夜穹,不断地在响彻(那时还没有如今的烟花),几乎延续到天亮。
祭天过后,吃了母亲煮好的长寿面。一家人聚拢在那盏昏暗的煤灯油灯旁叙起家常话,但我们这些还不谙世事的孩童,只在侧耳恭听、觉得很新鲜(有时熬不住就去先歇睡会儿)。持到晨曦的亮光出现,又燃起花炮来辞旧迎新(寓托着驱走了往日的阴霾、晦气,和充满了对来年幸福生活的憧憬、期待)。这一天正是大年三十、除夕,节日的气氛进入了高潮,全身上下人人都忙个不停。我先帮着母亲烧火,等做好了一道道祭祀的菜品。就拿着贡银、香、银纸等跟着她从祖先牌位焚香祭起、再灶王爷、天地爷、土地公......等诸神灵。当一一拜完,差不多已是晨间七点多。这时才进早餐,饭后,又各自分工做事去了!
母亲上街购买晚间围炉的食品和提前准备正月几天的菜肴(本地初一、初二市场歇业)。当然,她临走时我们总不忘缠嚷着买些炮竹回来,待晚间围炉过后燃放。父亲则出门帮他的朋友们写春联去了(本地风俗,春联要么是二十八贴,要么就是大年三十)。我们几个小孩子负责喂养家中的那些鸡啊,鸭啊,打扫门前的花炮碎屑,和去井边挑够三天食用的水(初一、初二不能挑)等等。母亲市场回来,就和她共包晚上做汤的扁食。过午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则属于我们自己的了!那时,兄弟们个个象脱缰的小野马似的,飞奔出去,走东门串西户、找要好的玩伴,互相探听晚间做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新衣服,压岁钱多少等等。还有,商榷明天欲去哪儿玩耍......
直至日薄西山,又急促促奔回家。等到夜幕从天际一挂下之时,就聚围在那张父亲自制的所谓“八仙桌”旁,着急地等待母亲把烹制好的年夜饭拎往桌上。大人们细咀慢嚼、可我们却狼吞虎咽,若是肉类更是风卷残云般横扫一空。那难看的吃相常逗得父母、奶奶前仰后合、呵笑连连(不能怪我们“谗”,毕竟一年到头也只在此刻能大开腥荤的福啊)。兄弟们在饱尝那些“美味佳肴”的同时,依循着以往的惯例开始吵嚷父母给压岁钱。那时,他们总笑呵呵答说;你们别急,先吃完面条,每人都有份。宴后全家(大人们)又在一起唠唠着一年来还道不尽、表不够的家长里短。昏暗的陋室漾溢出一种温馨、和谐、欢畅、喜气洋洋的气氛,那种团圆幸福的感觉至今让我是那么的依恋和难忘,只叹苦命的母亲、奶奶都过世了!(那年代,没有电视机,连照明都是用煤油灯)。而我们小孩子则前往院子里找玩伴们放爆竹,并尽情地欢呼、跳跃着......
当晚,一直等待到零点看着父亲燃放鞭炮。此时屋外鞭炮齐鸣,每次我都是双手紧捂耳际。毕竟,震耳欲聋的炮声在乡间夜空同时响起时非常憾人,似有一种天摇地动的感觉。回房,手攥着父亲给的几毛压岁钱,斜卧床上久久难以入眠。甚至,半夜醒来还拿起新币在遍遍数。翌日,也就是正月初一,不须父母喊叫就早早地自觉醒来。先,依然帮着母亲拿着贡银、金纸等,开始敬神祭祖(可见,莆田本地人真是非常的虔诚啊,拜拜是不厌其烦,一天天持续下去,直到节完)。当任务全部结束,开始等待母亲煮好妈祖面。吃完便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新衣服,要么随父亲前往涵江游春,要么各自出去寻找玩伴们炫耀着自己的新衣裳、和鼓囊囊的口袋(装着祭拜神灵的花糖、爆米花等),再结伴逛街,或前往供销社买小人书去了!
日走云移,恍惚间几十年过去了!我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孩童步入了人生的不惑之年。今,年关又将来至,只是再也找不到往昔根植于我的记忆深处的过年梦。但,做为中国最隆重、延续们几千年的传统节日--过年。无论世代如何变迁。它将永远深扎在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心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