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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原绝响 诗坛新声――评李志宏诗集《我在高原》
    • 作者:白庚胜 更新时间:2013-03-06 08:19:04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41

     

      《我在高原》是李志宏继《时光掌纹》之后推出的又一诗歌力作。

      相交不在长。李志宏留给我的只有清俊、温和、不善言辞、一张微胖的圆脸架着一副白边眼镜的印象,一如我所熟悉的大部分纳西族文人的模样儿。然而,正是这样一位貌不惊人的诗人,却以一部《我在高原》征服了我的诗心:他的诗思、诗才、诗情令我震撼;他的诗性、诗品、诗韵让我叹为观止;他的诗句、诗章、诗集使我倾倒。

     

      好诗不在多

     

      好诗不在多。虽然仅收录100件作品,《我在高原》却美不胜收。诗集分为“神形自然”、“乡间物语”、“清风扶影”、“路途遗梦”四辑,将“山水诗”、“田园诗”、“咏怀诗”、“壮游诗”创作推进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恰似“凤鸣岐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那些足以称奇的“山水诗”中,诗人笔运天地、思出江山、行表高原、意寄风华、情注苍烟,用堪比谢灵运、谢眺、叶赛宁的才力,将美轮美奂的三江大地描绘得如梦如幻、似歌似画。它的每一滴露珠、每一朵鲜花、每一株草木、每一只虫鸟都宛如来自天国的圣灵。它的每一座峰峦、每一条溪流、每一片湖光、每一个时节都蕴含着无以伦比的美丽、庄严、神圣。它们都贯穿着诗人深刻的认知、透彻的理会、虔诚的敬畏、无限的尊崇,以及发自肺腑的热爱。诗人虽从不在诗中滥用一次“香格里拉”这样的夸饰性比喻,却以极丰厚的艺术表现力,提炼乃至传达了香格里拉的本质所在。这也正是我欣赏《草原》《晨韵》《草木一秋》《风》《虎跳峡》《雾帐垂落》等作品的原因。看,诗人的“高原”是何等的神奇、清丽,静谧、宁远,空灵、含蓄,且皓洁无纤尘,剔透见精真:那里,云贵与青藏两个高原相交接过渡,造成极高处的梅里雪山与极低地带的金沙江河谷3700多米地貌错落有致、风光雄奇;那里,草滩雪原上的牦牛、青稞与云山高坡间的金丝猴、杜鹃交相辉映;那里,蓝天白云、清风正气与鸟语花香相得益彰;那里,说不尽的乾坤浩然、江山壮丽、生命本真、天人合一,令人“心向往之”,顿生“何时得一游”,并与之相通相知、相亲相爱之念。

      “田园诗”又称“田园山水诗”、“山水田园诗”或“牧歌”,它在欧洲最早见于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文坛,忒奥克里托斯是开山之祖。其后,罗马诗人维吉尔、启蒙运动时期的格斯纳斯、弗斯等,也在这一领域有着非凡的创造。在我国,东晋时期的陶渊明,唐代的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宗元等都是田园诗的代表性诗人。就纳西族文学而言,也在清代出现过同类诗家杨竹庐。此类诗歌的共同特点是形式短小、语言精炼、诗风质朴,歌唱大自然的美丽,表现田园生活的情趣,并充满对现实社会及其生活的逃避与否定。

      《我在高原》中的“田园诗”也遵循此类诗歌的基本共性,但因诗人所处的时代、社会、自然环境迥异,也由于诗人的生活经历、文化修养独具特点,故而它们又别有异香、独树一帜。比如,诗人在《金沙江畔的村庄》《我总是描述不好故乡》《尼西真小》《里仁》《牧归》等作品中,尽情赞美了金沙江两岸旖旎的风光、建塘草原四时的景色,将农耕与畜牧、河谷与高原、世俗社会与寺院景观、纳西风情与藏族生活的交相辉映、水乳交融表现得淋漓尽致,充满了对历史传统的眷恋、对民俗风情的欣赏、对民族命运的关切,以及坚守精神家园的意志。故而,这类作品的格调健康、积极,全然没有中外历史上那些“田园诗”,或称“田园山水诗”、“山水田园诗”中所常见的归隐田园、超然物外、孤芳自赏、回避现实的士大夫习气,而是将浓浓的烟火味、淳淳的真性情、暖暖的爱注入到了山水田园、高山牧场中,彰显了香格里拉的价值与意义。

      “咏怀诗”在《我在高原》中所占比重最大,且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它们有的写事寄意,如《打点滴》《为梦自圆自说》;有的睹物感时,如《残墙》《水磨》《陶》;有的追史慨叹,如《岩画》《白水台》;有的融景生情,如《石卡雪山上并没有雪》《里仁夜吟》《今夜在瓦刷》;有的自我独白,如《我这样写着日子》《我的内心满地荒草》;更多的是因人抒怀,如《又一次想到了外婆》《屯集月光的母亲》《致病中的女儿》《制陶艺人》等等。这些咏怀诗绝非无病呻吟、故作多情,而是或就生活小事,或就环境生态、人类命运、社会历史高谈阔论,较全面地表达了诗人严肃的生活态度、艺术思考,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及对大自然及田园牧歌生活的无限感恩之情,礼赞包括亲情、爱情、友情、故乡情、民族情、国家情在内的人间真情,坚持了对真、善、美的价值肯定,宣示了自己的自然观与生命意识、生存理念。

      李志宏虽然不在《我在高原》中刻意张扬自己的纳西族身份与民族性,但仍有不少作品表现自己的生命归属意识,并进行了文化寻根。他别出心裁地赞美纳西族妇女是“替马帮割草养家的人/为马锅头编草鞋的人/把凉粉当咖啡卖的人/用海棠治百病的人/用死亡换来幸福的人/在狮子山深处点燃篝火/用剔除骨头的纳西语相夫教子”(《丽江、丽江》)的人。读过这些白描式的诗句,我们还须用“勤劳”、“勇敢”、“智慧”、“贤淑”、“重情重义”这类的陈词去形容纳西族妇女吗?在塔城,当看到“众多人的火塘/众多人的故乡/众多人的腊普河清澈/众多鱼擦亮眼睛/拒绝钓饵和欺骗”(《塔城》)之际,诗人是怎样为草根文化的巨大生命力而感动,并发出了“乡俗啊!你安详我才幸福”的感叹!总观《白地》《古老的束河镇》等作品,我们完全可以体察到面对旅游热、都市化、后现代化、社会转型激流的猛烈冲击,诗人对纳西族是否能成功处理民族性与世界性、传统性与现代性之间的矛盾充满的疑虑。由于诗作中丝毫没有狭隘的民族主义,也没有盲目的乐观与悲观,无论是其中所充盈的自尊、自信、自爱,还是迷茫、忧患、悲悯,都令人感到他所关切的已经不宥于丽江与迪庆两地、纳西与藏两个民族,而是站在了全球化背景下怎样保护传承人类文化遗产的高度,故显厚重沉雄,发人深思。

      作为“咏怀诗”的一个部分,《我在高原》中的不少诗作或谈论诗人,或感怀诗乡,或就诗歌的功能、审美抒怀,或就诗人创作发表议论。他谦称自己“只是一个半生不熟的诗人”(《临沧的月亮》),但所写的都是“最初的花露和感动”。在他看来,诗应该是“回响在血液里的呻吟”(《临沧的月亮》)。因此,“想让一张脸干净/得先让一颗心纯洁/想让一首诗明亮/得先让比喻纯粹才行”(《一张脸和一首诗》);“诗人咽下去的是月亮的银子/吐出来的至少也是/诗人死后还永远活着的黄金”(《诗人的冥想》)。为了做这样一个诗人及写出这样的诗作,他所作的坚守是:与“无常的天象”、“破坏的环境”、“一再上涨的物价”、“激烈的竞争”、“复杂人际关系”、“丑陋的各种习俗”、“因果轮回”无关的写作(《心情》)。他对诗歌的功能有独到的见解:“诗歌是语言的意外/是良药苦口/是忠言逆耳/所以言在此而意在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对诗歌批评持开放的态度:“一张脸和一首诗相似的地方/就是让人评头论足,所以不能没有瑕疵/也不能没有蹊跷”(《一张脸和一首诗》)。李志宏还十分重视“诗歌以往的存在价值”,在艺术上于“洋为中用”之外广泛汲取民歌、民谣的营养,“让民歌成为左肩胛的灯盏/照亮自己也照亮马尾流浪的旅程”(《里仁》)。且不论他的“以诗写诗”、“以诗论诗”是否有真知灼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其中有着他的创作实践、总结,有他的诗歌理论思考,有他的诗歌创新探索,所咏之怀都是正声,所抒之情皆为正气,所走之路堪称正道。

      所谓“壮游诗”在纳西族文学史上不乏名家名作,如马子云、妙明、周霖都有这方面的佳作遗世。但是,马子云的壮游出于科场失意后的逃逸,因而其诗作多含愤世嫉俗之气;妙明和尚的出行缘于空门求佛,有关作品充溢飘然脱俗之感;周霖之漫游则属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览胜,浮光掠影的快感跃动在其诗歌运思之中。《我在高原》中的“壮游诗”,所涉地域不广,不过临沧、汕头、格尔木、德令哈、鸣沙山几地,而且以西线为主;所写作品也不算多,主要有《德令哈一带》《临沧的月亮》《从格尔木到德令哈》等作品;所反映的内容也不算复杂,大多是对戈壁、沙海、白骨、骆驼、花儿、鸣沙等西北生活的体验,以及对海子的感念,却也使他完成了从小高原到大高原的自然空间及精神空间的大突围,实现了他的诗歌从“故乡诗境”向“他乡诗境”的大拓展。从而,李志宏的“壮游诗”比之马子云、妙明、周霖同类作品中的意气、精神、怡然更多了一分苍凉、孤寂,起到了开拓纳西族诗歌创作题材及表现力、丰富少数民族诗坛色香的作用。

      正是这些“山水诗”、“田园诗”、“咏怀诗”、“壮游诗”的精彩呈现及有机结合,李志宏不仅把他生于斯、长于斯的三江大地描绘成了人间仙境,而且把它塑造成了天人合一的精神家园、一尘不染的艺术圣境、多元和谐的文化高地、自由自在的生命灵都,没有人在这里“继续例假继续打粉底/继续描眉继续涂鹦鹉的唇/继续争宠暧昧/继续无所谓继续不在乎/继续一石二鸟继续一箭双雕/继续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继续言而无信继续撒弥天大谎/继续离经叛道继续南辕北辙/继续见风使舵继续察言观色/继续口是心非继续装疯卖傻/继续心猿意马继续投桃报李/继续人在曹营心在汉继续这山望着那山高/继续指鹿为马继续张冠李戴/继续议论别人继续被别人议论/继续神经过敏继续对号入座/继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继续聪明反被聪明误”(《角色》)。

     

      不断超越自我

     

      在艺术上,由于诗人长于向中国诗歌传统学习,又积极从民歌中汲取营养,并以西方自由诗的形式写景、状物、言情、叙事、述志,《我在高原》之想象超然物外,其比拟出神入化,其意境高远气爽,许多作品仿佛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落叶一样静美/拾起每一片不一样的落叶让我们看到世界的斑斓”(《我在高原·后记》)。其诗品、诗风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而这是通过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式的生活实践与艺术探索才实现的。诗人说:“为了写出一首诗,为了写出更多的诗,我不得不让大好时光被诗歌的文字埋葬”(《我在高原·后记》),颇有一点诗不惊人誓不休的味道。

      由于富有生活经验及含蓄的表达、深刻的哲思、生活的情趣,这部诗集诗意盎然、诗韵生动,给人温暖、给人启迪、给人美的享受,并得到灵魂的洗涤与精神的陶冶。我喜欢这样的四季描写:春天,土豆花开,“上一句含露下一句带泥/含露的上句是果实宣泄的季节/带泥的下句是花朵引出的实例”(《土豆》);盛夏,“稻子的前程/火把的末路/被琴键赞美过一千遍了”(《小暑过后》);秋色在他眼中是“被时光用旧以后的金属”(《立秋以后》);冬季在他笔下表现为“专注于形式的白霜夜夜都来覆盖梦境”(《腊月》)。我熟悉这样的江湾山村:“江流书脊一般缝合两岸/清风顺着峡口吹开/丰水瘦山肥田”(《金沙江畔的村庄》)。我称奇他对向日葵与青稞架的素描,说前者是“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老者(《向日葵》),而后者是“云朵留下的王座”(《神形自然》)。我难忘他对早已亡故的外婆的关切:“江水在呜咽里回落/鱼和夕阳叼着各自的前生与来世/往回走的路上,草黄了一点/大地也矮了一截”,“外婆,月光那么惨白/黑夜那么长久/虫蛾那么吵闹/灯火那么微弱/你一人在山坡上睡得着吗/睡不着的时候除了纳鞋底你还能做点什么”。我感动于诗人面对石卡雪山无雪对环境恶化所发的感叹,以及在虎跳峡对哈巴雪山的祈求。前者写道:“气急败坏的冬至即将到来/路途上见不到雪,见不到与雪贯通一气的景象/摆到岩石上的恩怨/挤不出一滴与神话有关的眼泪”(《石卡雪山上并没有雪》);在后一首中,诗人甚至“面对高处终年无语的一粒雪”发出了“最好跪下来让雪山再高那么一点”的呼唤,这乃是建设美丽中国、确保神州大地山清水秀的时代心声。我也惊异于诗人对高原鹤阵的观察:“人字形的图腾/被稍欠火候的阳光/烙到水浅草稀的湖畔/一缕香烟升起,我握笔的右臂多了一道胎记”,然后,“鹤群绕湖转了两圈/向书写汉字的方向转身/一个词组滑落湖面”(《邂逅黑颈鹤》)。我陶醉于这样的生命相依:“用碎末的歌声/维护爱情/维护冷暖/清晨的缸、正午的缸、黄昏的缸/盛满讨好人类的语言”(《麻雀》)。我更是被水磨的品性所震撼:“磨盘献颂歌/最华美的吞吐从内心开始”,“以粉身碎骨的代价/成就了生活也圆满了自己”(《水磨》)。

      当然,《我在高原》中的一些作品似可更多一些明白晓畅,一些诗段诗行似应更少一些晦涩模糊,一些诗句似该更精准明确,一些诗境似需防止被碎片化。我相信,不断超越它们,必是李志宏诗歌创作新的起点。

      我衷心祝愿李志宏的诗歌创作再创辉煌,为时代与人民奉献更多精品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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