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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若迪基:诗歌是大地上另外一种作物
    • 作者:鲁若迪基 更新时间:2013-02-26 04:04:33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134
     

      鲁若迪基,普米族,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云南省作协副主席、丽江市文联党组书记。曾获第五届、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首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奖,第三届徐志摩诗歌奖等。出版诗集《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等。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诗人。的确是这样,我小时候是没有梦想的。如果说有什么梦想的话,那也是上学很久后的事。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我们村庄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我最远到过的地方是我外婆家,我把那里看成世界的尽头。每年到那里走一趟是我最美好的心愿,因为一路都有美丽的风光,一路的山、石、河都有美丽的传说。我爷爷家也在那个村,只是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记忆。外婆家离泸沽湖不远,站在背后那座山,就可以望见湛蓝的泸沽湖水,独木舟在湖面上划出的层层涟漪。每到逢年过节,我都会跟着母亲或父亲去外婆家拜年。

      去外婆家有两条路:一条从斯布炯神山下经过,另外一条则从木都牧场经过。两条路殊途同归。相比而言,从斯布炯神山下经过的路要近些。可是,我们有时候不得不走更远的那条路,因为近路有座山,虽不很高,但在下雪时候,悬崖峭壁上的栈道很难走,险象环生。我走得最多的还是那条从斯布炯神山下穿过的路,我熟悉它就像熟悉我手掌上的纹路。

      通常,去外婆家我们会很早出发。山路像一只手牵引着我们前行。到达斯布炯神山下的烧香坪,我们会在那里休息一阵。相传我们村的普米祖先曾驮了几驮的金银去斯布炯山上藏匿,过了几代人再去寻找,就再也找不到藏匿的宝藏了。先辈们请来大德高僧,在烧香坪烧香求佛,最后被告知那些金银已成为斯布炯神山的心脏了。不过,为了不让他们失望,会让他们瞧一下。在袅袅香火里,只听得一声骡子嘶鸣,说时迟那时快,一匹银光闪闪的白骡子从他们眼前飞了过去,转瞬之间消失在神山里。对这个传说,我父母深信不疑,他们认为护佑我们的斯布炯神山是有金子做的心的,不同于一般的山。所以,我们家装修经堂那年,父亲特意让画师画了匹白骡子。

      过了烧香坪之后再往上走,翻过一个垭口就到了一个彝族村庄——阿龙村。那里的彝族人说他们是彝族创世英雄赤格阿龙的后代。他们说遥远的年代,一只雄鹰从天上飞过,一滴鹰血滴落在一个织布的彝家妇女裙子上,最终让她怀孕,产下一个叫赤格阿龙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他们的祖先。

      阿龙村一路下坡,过两条河后又开始登山,这座山叫索寡,听说是过去永宁土司安排人修的栈道,因在悬崖峭壁上,还修了很长时间。因没有土,都是石头,无论人还是马走在上面都很不舒坦,马常常会打滑。爬完山马汗涔涔的,人也累得气喘吁吁。这时候如果一阵风吹来,非常舒爽。在这座山的一块大石上,有个大脚印,传说是一种独脚怪兽留下的,这种怪兽当地彝族人叫“瓦子迪”,普米族人叫“东根赤的”,一步可以跨几座山。我曾用脚丈量了一下,有二尺长,一尺宽。

      翻过索寡山后,现出一个小平坝,平坝尽头是个藏族村子,他们以放牦牛为生。这个村的人说他们是从迪庆那边搬迁过来的。我有两个表姐嫁到这个村。我们从村旁的路上走过的时候,有时还能听到藏家姑娘嘹亮的歌声。听着她们的歌,再看看天上的白云悠悠,有时会忘记了行走的艰难。

      过了藏族村,到一个有水草的地方,我们会下了马驮子,休息吃晌午饭,然后再赶路。那以后的路,两边的杉树越来越粗壮、挺拔,树上都长着白色的树胡子。树把太阳都遮挡住了,路显得幽暗。树林里有大鸟的鸣叫。走出原始森林,河对面现出一个大岩洞,据说那是个仙人洞,里面有个石碗,盛着水,你喝完了,马上又会满上,但总不会溢出。看到仙人洞,我的心情会突然好起来,我知道外婆家离这里不远了。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人困马乏,太阳微弱的金晖淡淡地洒在山顶上,牛羊成群结队地走在回家路上。渐渐地有庄稼地露出来,有木屋露出来。那些木屋里升起的炊烟,缭绕在屋顶,让人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温暖。过了一座木桥,转个弯,就见很多人站在外婆家房前翘首盼望着……

      我不厌其烦地叙述这条路,其实这是一条我们果流村普米人去世后,指路经里念的送魂线路。意思就是总有一天,我们的魂要通过这条路与祖先团聚。当然,这只是其中重要的一段。因为到了外婆家的村庄后,送魂路还要继续往北,经永宁、木里直到传说中的“直吾布直东”。

      在这条路上奔波了10多年,当我发现我始终走在一条送魂路上时,我隐隐地觉得,我与诗歌有了某种冥冥的契合。诗歌可能就是一种“送魂”,诗人不停地把一首首附着魂的诗,“送”到灵魂的故乡去,送到读者中去。在奔波中我还发现,来回的角度不同,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这对我的诗歌创作同样有着很好的启示。我有时把一句话顺着说,再反过来说,反反复复,慢慢品味,再作选择。

      千里小凉山,星星一样散落着很多村庄,这些村庄生活着不同的民族,他们和睦相处,却各自保留着自己的语言、服饰、歌谣、传说。由于海拔不同,人们所种植的农作物也不一样,生长的植物也有区别。江边河谷地带的人们种植高粱,那些岩石上长着仙人掌,还有橄榄树;坝区的人们种水稻,他们的房前屋后有核桃、李子树;半山区的人们种包谷,那一带有栗树;高山的人们种苦荞,那一带有杉树;再高一点的人们种青稞,山上有雪莲花盛开。由此,我悟出农作物只有种植在适宜它的土壤里,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其实,创作何尝不是这样?除了认为诗歌是一种“送魂”之外,我还认为诗歌其实是大地上另外一种作物。一个诗人,只有把自己的诗歌种植在适合它生长的土地上,它才能够茁壮成长。对我来说,故乡是我诗歌最好的土壤,那里的人、歌谣、民风民情、山川河流,是我诗歌最好的养料。(鲁若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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