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集,我总爱多串几趟,为的是看那满街筒出售的春联。红红的春联映红人们的笑脸,浓浓的墨香袭人,到处一派温馨祥和的气氛。卖春联的真多,有不少旋写旋卖的,揎袖挥毫,笔墨淋漓,无论是写得好的,还是写得差的,都给人一种节日的温暖,也往往逗的我技痒难搔。
我在老家过春节的十多年间,年年为乡邻们写春联,一写半截庄。早早地就得准备好大小几支毛笔,一锭“金不换”,后来是一大瓶墨汁。往往是腊月二十出头动笔,一直写到除日,三十的下午,还有人来补写几个“福”字、横披什么的。
我们村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算多,但是村里的文化氛围厚实,尤以春联的文化品位较高,远近赶春集的人无不夸我村春联写得好。早年是由几位老塾师执笔,后来的几个年轻人也都写得不错。村民们也都喜欢那些有意义有文采的内容,喜欢那些有一定书法水平的字。稍能拿动笔的,也请人写,绝不自个勉强涂鸦。不少人家的春联,出了正月还保存得好好的。据说,解放前本族刘朝一老太是城里出名的坐堂大号脉先生,二子化三却未能继承父业,在家打庄户。一年春节朝一老太叫人给儿子送来了一副对联,要贴在大门上,文曰:“岁岁打烧饼不济其富,年年拉雇工终生受穷”,讽刺儿子的不争气。化三爷每逢一、六、三、八丁楼逢集,就关上大门特意让过客观赏,传为笑谈。我知道的还有,那年二狗叔因守孝三年未贴春联,第四年腊月二十四就找我给写好,二十五就贴上了。村民们对春联的感情可见一斑。
在这样的氛围下,写春联是丝毫不敢马虎的。每年,我都是郑重其事,一丝不苟。每写一副,都斟酌再三,力求内容、字体适当;每写一字,都尽可能做到结构匀称,笔画到位。对联的内容要照顾到乡邻们的身份地位职业性格等具体情况,要有教育意义,要有喜庆色彩,要讲求文化品位。就是文革时期,大门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之类的革命内容的对联,内屋门上也往往是一些修身治家之类的古对。家中有上年纪老人的,那肯定少不了写一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家中弟兄多的,那就写一副“荆树有花兄弟乐,燕巢成垒子孙贤”;家中新娶媳妇的,那就写“春风堂上初来燕,香雨庭前新种花”。大伟哥家两个儿子上学认真,成绩优异。我年年写春联予以鼓励,什么“天下至深惟学海,世间无底是书囊”,什么“万里程鹏搏直上,三千浪鲲化争雄”,他们也不负我心,都先后考取大学。乡邻中是木工的,我就给写“观其气而知其巧,得于心而应于手”,横披“匠心独运”;是裁缝的,我就给写“云霞制就天孙巧,龙凤团成世眼惊”,横披“巧夺天工”。乡邻中生性毛躁,好惹事生非的,我就好言相劝,写副“一心似水惟平好,万事如棋不着高”,或是“诸葛一生慎里卧,张公九世忍中全”;生性疏懒,不知勤俭持家的,我也谆谆告诫,写副“一勤天下无难事,百忍堂中古太和”,或是“向阳门第春常在,勤俭人家庆有余”。除了门上春联,还再适当写一些吉言联,家家都配一副“出门见喜,迎喜接福”,还有床上用的“身体安康”,畜圈用的“槽头兴旺”等等。
写春联时,前来帮忙的也不少,均是附近的学生,被大人怂恿着“跟你大哥学写对子去”而来的。他们来到后,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收纸记帐,大小几门,有的裁纸叠格,有的研墨,有的牵纸,有的晾晒,有的收拾卷封,我家俨然成了一个春联“作坊”。
乡邻们送纸来了,有时接收的就笑着说:“交点手工费”,不知道那叫“润笔”。于是有烟的就掏出来,会抽的每人散上一支,真可谓“来客不沏茶,倒找一支烟”了。有的也就笑着答:“买纸给他练字,没向他要点酬答,还不是便宜了他。”
春联写好后,得一门门抬到院中,用木条压着晾晒,有时除了小路,摆得严严的,满院火红。送纸的,领对子的,帮忙的,观赏着,品评着,吟诵声,诠释争辩声,笑闹声,热闹着呢,每天都像举办书展,小院中充满了浓浓春意。
春联晾干后,按户头折叠好,配上适当的横披,再配齐吉言联,大小“福”字,然后分封,注上姓名。来领的自然领走,不领的挨户送。小孩子是乐于此任的,送到谁家,都准会赏给两块花生糖之类食品。
待到腊月三十,正是“总把新桃换旧符”之时,家家户户放过鞭炮,春联门吊都贴好了。这时,我一年一度义务写春联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舒个懒腰,洗把脸,到村街上看各家春联去,那时的心情愉悦更是无法形容的了。
作者简介:刘凌林,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在《散文》、《中国校园文学》、《做人与处世》、《扬子晚报》、《北京晨报》、《今晚报》等及地方报刊发表散文等作品400余篇。在《语文教学与研究》、《读与写》等专业报刊发表论文近百篇。后出版散文集《走过乡村》、《路畔人家》、《凌林吧座》、《诗词写作与鉴赏》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