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向左是龙，向右是蛇，檐滴的时针开始在春天里走动。这永远是中国式的特定时段，传承有序的大红，站在农历旧年与新年的辰巳边界，我目送着一列火车远离城市，遁入星夜深处。一列饱满的火车像一条张开翅膀的蛇，从稿纸上带走十几节秘密的绿色方格……那不是朝圣归来密集而行的孟加拉人，他们的火车是一只长长的甜卷筒，他们蜂拥而至，他们要像蚂蚁一样从火车厢的车顶开始，消化掉所有的“坐席”，直至蛇吞象般地想消化这个大家伙。

　　而我要说的只是中国式的团圆，从火车站的一个出口开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帆布包、仿真的或真的品牌肩包，西装的便装的工装的，散装的桶装的化妆盒装的北方温带和沿海亚热带气候，会像一条浑浊的洪流般涌过来……耐心等待几分钟，这些气流裹挟着的汗渍、咳嗽、手机铃声、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就会迅速散开，蛇一样悄然无息地从站前广场钻进公交车、Taxi和大巴车的后备箱中……

　　巳蛇已至。没有古埃及神殿石柱上的蛇身咒语，没有街边肆角缠着头巾的大胡子印度人吹笛耍蛇，只有中国式的，史前双耳陶土罐上的蛇形图腾，造人补天的女娲。一条盘旋华夏文明五千年的形而上的动物，在天干地支的生肖属相中轮回。张灯结彩，楹联齐整，汉字像蛇一般游动起来。

　　从一个秦篆的“蛇”字出发，或会意或指事，或隐喻或通感：寓言中善良得几乎愚昧的农夫；心理学的井绳；从光学中折射出的“杯弓蛇影”。遗传学的卸下四肢的爬行纲动物，不存在刑侦学的指纹，不存在多此一举，给它添上四只脚它就是一条腾空而起的龙。如果爱情也是一门学科，倘若你深谙其道，你也可以以白素贞自许，即便爱情被绝望地葬在雷峰塔下；即便是海枯石烂，也要像中了一剂蛇毒般；即便相爱的人们天各一方，也要无可救药地相爱。

　　新春直抒胸臆。给我笔墨，纸上春天，押韵平仄对仗工整，字墨间有莲瓣的留白和藕丝的枯笔。可以颜筋柳骨可以蚕头燕尾，也可以张旭或是怀素，笔走龙蛇。“春天”的每一笔笔画都可以是随心所欲的绿，像缠绕林间的“竹叶青”蛇一般，带来它周身翠绿的美。

　　迎着癸巳年的第一缕曙光，每天都可以像蛇的运动方式一般舒展。坦克履带式的穿越直线路标，泅渡S形河流的腰身。在鳞片与鳞片之间，都是与生俱来的伸缩与跳跃，盘旋与摆动，递进与委蛇，头颈高扬的不畏烈焰与流沙。

　　径直往前，或许就能遇见路旁一件蓬草上的蛇衣，是的，我更喜欢用到蛇衣这个词。一件穿越了旧时光的蛇衣晾在了某丛木栅栏的藤蔓上，或是褐色苔藓的植被上，与一小片土墙一起剥落的，一段蜕去的光阴。它的格子鳞纹的风衣像天空一样空，它的意念与血肉都已脱身离去，它一定是去赶赴另一场漫游的新生。拉开中药房的小木盒子，许我薄荷、沉香、清风、山泉和蛇衣各一两，我也当平和冲淡，静水深流。

　　腊梅一个转身，迎来万物苏醒。一条伸出洞口的蛇信子，就是一根更靠近春天的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