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2013年夏,我和吴子林回乡路过福州,联系了庄文,此前在网络上有过交流,知道福州有这么一位诗人但未曾见面。晚上庄文过来,获悉我从未去过三坊七巷,遂把我们引到彼处。三坊七巷是福州市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标志,至今还保存相当一部分自唐宋以来形成的坊巷。夜间行走于不宽的青石板路上,两旁是白墙乌檐仿古建筑,一时竟有回到古代的时空错乱。庄文把我们领到一装修过的古宅前,轻扣木门,便有一典雅女子迎我们进去,古宅曲曲弯弯,分隔几室,更有一露天小庭院绿植葱茏,仰之可望天上月。众人就座后,典雅女子安坐茶几主位,温具、置茶、冲泡、倒茶、奉茶,徐徐做来。南方人喝茶不似北方牛饮,白瓷杯只一小口的量,故而饮者也不能来者不拒总是一饮而尽。茶在南方本是闲情逸致之辅佐,端的是助人谈兴。我看庄文是此地常客,和主人聊的也都是琴棋书画事,真是雅人一个。期间我们还参观了主人的藏品,庄文均能一一道出其妙。那个晚上,我们仿佛接受了一堂古典中国教育,以至于同去的谢宜兴回家后立即挥毫赋诗一首,把当晚的遭遇比喻为聊斋的某个场景。那是我和庄文的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见面。因为过程极富韵味,因此难忘。
回京后我收到庄文诗集《那只汉字一样的鸟》,想,一个人对汉字钟情如此,相由心生,眼见得飞鸟也是汉字(至于飞鸟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汉字,那是无所谓的),又有什么不是汉字?
后来又在微信看到庄文陆续发布他画的鱼,心里闪过,难道庄文也赶诗人绘画的时髦,开始拿起画笔不成?但看多了又觉得庄文不像我等外行,只会涂鸦,他的画是有功底的。意大利学者翁贝托.艾柯有言“绘画就是把线条和颜色放到它应该在的地方”,这句话说出了专业画家和非专业画家的区别,为什么非专业画家的“画”看起来那么别扭,那是他们把线条和颜色放在“不应该在”的地方。以庄文的鱼为例,每一条都在形状上处于鱼的位置,庄文好像对马甲鱼比较宠爱,他的鱼大部分都是这类,南方的餐桌上经常可见马甲鱼,刺大、肉多,吃起来舒服不用担心被扎到。我不知道生活中庄文是不是喜欢吃这种鱼,如果喜欢的话,又怎么好意思画它?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老画它?这真是让庄文左右为难的一个问题。下次见了问他。
后来看庄文的鱼看多了,发现庄文也不仅止于马甲鱼,还有很多长条形的三角形的甚至不规则形的鱼,这里面已经有了庄文对鱼的观察与艺术的处理,所谓变形。其实,任何一种动物在运动中或多或少都会发生变形,鱼在水中游,速度使它变形,水使它变形,人观察的角度也使它变形。因此,庄文的鱼符合生活的真实。庄文的鱼不符合生活真实的地方在我看来是他对色彩的处理,我觉得庄文很大胆,他把孩童的想象力保持到成年,这真不容易。在孩子们看来,世界是五颜六色的,越小的孩子他们的色彩感越绚丽,这从孩子们的绘画里可以看出。庄文的鱼也是如此,我看他的鱼,突然就看到中国京剧脸谱,那种混搭中的比例是有讲究的,什么地方该亮,什么地方该暗,什么地方该轻轻一抹点缀一下,丝毫不含糊。于是我想,庄文莫非想画出系列脸谱鱼?这个问题也得下次见了问他。
庄文画鱼不符合生活真实的地方还有他对鱼的五官的处理。小部分情况下他尊重鱼的五官,大部分情况他不尊重鱼的五官,而是尽己所愿为鱼安上五官,有时一条鱼身上还有另一副人的五官,甚至兔子甚至老鼠,也都被他安到鱼的身上,这就是超现实了。画家毕竟不能只顾照搬生活,任何艺术创作都是如此,艺术家总想为生活增加点什么,这“什么”就是艺术家的创造性。恰恰是这一点“创造性”才是一个艺术家贡献给世界的一个崭新元素。庄文的京剧脸谱鱼、庄文的鱼之五官,是庄文区别于其他艺术家的所在。
无疑,在庄文心中,那些鱼也应该“像汉字一样”的吧。